拓跋孤右手用力向下一按,简布膝盖受不住那大力向下一屈,已跪倒在地。
再看清楚点。拓跋孤将简布的脸凑到卓燕面前。是不是他?
这是种很奇怪的表情——简布显然意识到有了什么不寻常之事,所以卓燕目光转了一转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转了一转。
简前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卓燕问出一句更奇怪的话来。
我们当然见过。简布因他这种口气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星使何出此言?
卓燕却转头向拓跋孤。麻烦你,解开我腹背穴道。
干什么?拓跋孤道。
不是明摆着的么。卓燕道。又不是放我自由,你也不放心?
拓跋孤看了简布一眼,抬手去解卓燕穴道。他知道,他或许需要一些小小的自由,来流转这于他来说太过重要的事情造成的巨大的压力,也或许需要那一些些气息的流转,让简布体内的蛊虫稍稍“好用一些”。
指劲透入,穴道松开,卓燕只觉身体的剧痛扩散开来,四肢与脏腑像是被搅动了一般,额头上顿时沁出汗来。他用力一咬嘴唇,忍住那剧烈的痛楚,哑声道,多谢。一张发白的脸却还是出卖了他的一切感受。
拓跋孤知他情形实糟,也未敢掉以轻心,便只盯着他脸色看,只伺若有万一,仍要锁住他气穴。卓燕努力屏息凝神,丹田之中气息溅涌。他松了口气,以气带意,与简布身体之中那蛊虫相应。
简布初时略感惊讶,随即似乎醒悟过来,但终是为时已晚,神智一瞬之间,便似已被巨浪打翻。
你还是可以控制得了他的心智?拓跋孤在一旁深感惊讶。你不是说……
他未再说下去。卓燕冷透了的面色,证明了他已用尽全力,大概连回答自己的余力都不会有。
拓跋孤只见简布似已陷入无意识,应已无法说谎,见卓燕情形似是无法支持许久,不及多想,开口便径向简布问道,当年是不是你假传我爹的命令,去寻单侑云的夫人?
简布双眼迷离,却是一言不发。一旁卓燕摇摇头,却似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对么?拓跋孤不无犹疑。
卓燕似乎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些。让我问。他虚弱地道。
拓跋孤只好不语,只听卓燕先道,我是谁?
他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问法,简布已答道,卓燕。
卓燕接着问,他呢?
拓跋孤。
拓跋孤是什么人?
青龙教主。
青龙教左先锋是谁?
这个问题让简布停顿了一会儿,方给出了答案:单侑云。
他没有说单疾风,却只说了单侑云,大概足以证明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将单疾风当作青龙教的人吧。
这个名字并不出乎卓燕的意料。只是让他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继续道,你认识单侑云——的夫人吗?
认识。
单夫人当年之死,你可……
这是第六个问题,似乎刚刚开始问到正题,可卓燕说着这句话,面色却已苍白,运功加剧的痛楚令他整张脸都如被浸在水里一般淌满了汗。他呼吸已短促起来,用力咬了咬唇,却也像是维持不住了这样的心神相控。真力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想说“你可知情”,却终究未能说完。
拓跋孤已知他耗力太剧,上前落手将他穴道重新封住。卓燕犹有未甘,瞪着他。却说不出话。
拓跋孤已猜到大概是这无意识之人难以径直回答似自己这般问题,定要用极为简单的问题由眼前之人一一引至欲问之事上方可。他叹口气,似也有遗憾,道,看来今日是不行了,不如待你好一些再说。
卓四使,你这是……?一旁简布已经清醒过来,见卓燕虚弱至此,一时间愣怔在那里。似乎不明白发生过什么事。
不……我……我今日便要知晓……简布……我……我问你……卓燕喘息略定,一双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已然不受己控的简布。
卓燕!拓跋孤便欲阻止他。此际简布虽已清醒,却尚不知发生何事,亦不知适才被问过什么样问题,改日再问。自然会有结果。但若定要此际来问,简布若真与那事相关,必不会实情以告,反似打草惊蛇。
可卓燕那句话已经出口:单夫人当年之死,你可知情?
他知道,他若知情,必不会不明白自己在说的,是哪一个单夫人。
拓跋孤无可奈何,亦只得袖手,等待简布的回答。
简布愣了一下。或者说,愣了很久,方犹疑地道,哪个……单夫人?
无论他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知情却装作不知情,这都是再正确不过的反应了。拓跋孤在心中叹了口气。至少此刻,他分辨不出简布是哪一种。
可卓燕却反而笑了一下,回答他道:前任青龙左先锋、单侑云的夫人,单夫人。
简布还是怔了怔,才恍然有悟,道,那位单夫人——怎么突然问起那位单夫人?
卓燕双目看定他,开口:我是问你,她当年之死,你可知情?
这……简布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般没来由的问题。我都不认识单夫人,遑论什么知情?
拓跋孤呼吸却像停了一停,忍不住插言道,你说什么,你不认识她?
简布对于拓跋孤着实还是有几分忌惮,忽然听他说话,心头仍是一怕,口中答道,不认识。
拓跋孤向躺在地上的卓燕看了一眼。卓燕只有胸膛起伏着,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因为——也和自己一样,从简布这一句回答中,依稀知道了什么。
——在那不受自控的问答之中,他分明说自己认识单侑云的夫人,可此际却说自己不认得?若非他有什么事情要刻意隐瞒,又为何要在此事上说谎?
他相信此际的卓燕,该也已经明白了吧。拓跋孤却还想问得确切些,哼了一声。你不是青龙左使么,与单左先锋应多有交道,怎会没见过?
教主——单先锋的夫人——她从来深居简出。单先锋我自然熟识,可单夫人就……
那也不至于不认识?拓跋孤犹有试探。
简布陪以讨饶般的一笑,简布做上青龙左使也是后来几年的事情,早先哪得机会与单先锋得以共事……
早先?拓跋孤冷笑。你既然不知道单夫人之死,又缘何知道我说的是何时之事?缘何知道是“早先”?
因为……简布咽了口唾沫。单先锋故去也有些年头了,所以……
不要再说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卓燕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如同一个智者再也无法直视这样低劣的谎言,那怒火如同浑身似要爆裂而吞噬自己的鲜血与剧痛。也或许他更无法直视的是自己——是自诩聪明的自己,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将那么多的仇恨,对准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目标。现在,他要怎样睁开双眼,去直面那个与自己两败俱伤至此的拓跋孤?
不,还不能确信的。那人若是简布,他也许正是奉了拓跋礼之命。他微微睁眼。简布已经闭嘴,因他那一声并不高亢,却叫人心寒的嘶吼。卓燕的声音重新无力下去。说谎太累了,简左使。他喃喃地道。反正你已逃不脱性命,你将真相说出来吧。那一日是谁叫你去的,是青龙教主,还是——旁人?
简布看着他,似乎在权衡些什么。末了,他竟然露出一笑,道,我可不能说。我若说了先教主的坏话,现在这位教主还能放过我么?
你说什么!拓跋孤手往他肩胛上一放,简布肩胛剧痛,不由大叫出声来。
拓跋孤!你……你放开他,让他说!卓燕眼神忽然变得极是凶狠。你此刻若灭他的口,我只能相信是你做贼心虚!
拓跋孤哼了一声。你未免小看了我。好,就听他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