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中人。花满楼能够肯定这一点。
无论是那些亭台楼阁间演绎的阳春白雪,还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下里巴人,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几句。
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畅聊到如此地步了。
在过去,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曾遇到过,只是有的人生性卖弄炫耀,又或是言谈间的内容过于宽泛,样样通,却又样样稀松。能像乔衡这样接话接得巧,接得妙,接得恰到好处的人,在他以往遇见过的那些江湖人中——即使是他认定的朋友里,都是极少极少的。
不能说他的那些朋友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这对他们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因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多少人心无旁骛的一心求武,只为了追寻武学的极致。这本身就值得人钦佩了。
即便是那些资质出色之辈,又能在那些外物上分出多少心思呢?正因为这样的人少,所以江湖上但凡出现一个在除武学之外的事物上称得上博学多识的人物,绝没有默默无闻的道理,但是在此之前花满楼从不曾听说过乔衡的名字。
纵使是花满楼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达到今天的成就,多亏了他拥有一对好父母,一群好兄弟姐妹,优渥的家境,平和的家庭氛围,还有他身上那么一点应该能算作出色的资质。
对了,也许还要庆幸一下他是个瞎子。
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有些常人能做的事情,他做不到。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他接触到的来自外物的纷扰、诱/惑少了许多,当他想要学些什么的时候,总是能更容易的定心凝神……
有太多的因为和所以,不管他到底愿意还是被迫的,他的精力因此节省了不少。
这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那么乔衡呢?
……
欠钱易,欠人情难。在这几日里,乔衡精神好时,便会来到庭院中,帮着花满楼照看一下院中的花花草草。这些花草是多么的荏弱,他只需要轻轻一摆弄,就可以将它们的生死操纵于手。他手中拿着一把修剪枝叶的剪刀,视线专注的落在植物的翠叶上,蝴蝶从他肩上飞过,他似是不经意间地轻轻一剪,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古墨画卷般的典雅。
他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会一点。这种特性如果出现在一个年长者身上,无疑没有任何问题。但这种感觉如果出现在一个乔衡这样的比花满楼的年纪都要小的年轻人身上,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三种可能性,一是因为他天纵奇才,而且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天纵奇才,一是因为他吃得了苦中苦,另一个可能性则是对方既有着天纵奇才又懂得吃苦。道理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明白,偏偏只做到三者其一的人都少之又少。
既然花满楼看得出来乔衡是一个对自身极为严苛的人,那么理所当然的,对方已然习惯于高要求、高标准的要求自己,他在背后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对别人狠得下心的人,以及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往往是后者更让人敬佩,如果有人二者兼备,那么这人就称得上可怕了。
不过在花满楼看来,乔衡对他人其实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他不是一个容易对他人心软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帮助一个与父母走失的小女孩,更毫不在乎小女孩弄脏了他衣服,还反过来哄她、安慰她。如果他不心软,又如何会仅仅因为一只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而暂且停下修剪枝叶的动作,在它振翅飞走后,才剪下一根枝条。
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
当一个人真心想要与另一人交朋友的时候,对方身上那些诸多不愿意对旁人叙述的秘密,以及不知存在与否的让旁人躲避不及的麻烦,根本不会被人放在眼里。
乔衡的内伤极重,花满楼有心相邀他到花家,由花家的大夫为其诊治一番。他不仅想要帮助对方治伤,还想要把这位新朋友介绍给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