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话才说完,头上再次挨了一记暴栗:“管那么多,主子吩咐的,照做就是了。”
说着嬷嬷继续忙碌起来,不明所以的小厮苦着脸追问:“嬷嬷,你倒是说说啊,嬷嬷你等等我……”
三月底的阳光还是和煦的,柔柔地轻洒在身上,微风一动,那馥郁的花香便随着温暖的阳光一起投过来,映射在花园里相对的两道人影身上,拉出一长一短的影子。
杜成安坐在石凳上,冥思苦想着下一步棋该怎样走才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第五次了,他第五次败在八岁的侄女手上,怎样想都觉得不甘心。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觉得侄女是侥幸获胜,那后来的那几次他便彻底颠覆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侄女是个高手,下棋方面的高手。至于其他方面,他无须理会也无暇理会。杜成安探究地看着对面的小侄女,后者带了纯洁的笑意,道:“二叔,你走神了。”
正是这抹笑让杜成安脑子“轰”地一声,脑海里某个画面与眼前的小侄女完全重合……
他猝不及防地撞进某个漩涡,看着面前的侄女,不禁脱口而出:“是不是你娘教你的?”
杜汀兰咬了一口苹果,含蓄道:“二叔不记得了,我姨娘在多年前已经不在了。”说着她歪起脑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嗯……乳母说是我一岁的时候姨娘就去了。”
“这样……”他暗恼自己的粗枝大叶,怎么把这茬忘记了,还尽往人家伤口上踹。可身体里那股犟劲让他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授?”
杜汀兰咯咯笑道:“是无师自通。”她才不会告诉别人姨娘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里就有两本棋谱呢。那是姨娘留给她的念想,如果被无常的二叔知道,说不定就会被“顺手牵羊”,上一次二叔就以某种名义借走了她那副棋盘,幸好不是姨娘留下的,不然她也舍不得。想到这里,杜汀兰有些不高兴,二叔屋子里那么多东西,还要揩油,他……哼!
杜汀兰想着,看杜成安的眼神就变了味。
杜成安顺势戳了下她雪白的额头:“二叔屋子里的东西,随你挑,这样行了吧。”
杜汀兰这才“破涕为笑”,讨好道:“二叔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杜成安宠溺地点头应了声“好”。他不会不记得,自从第一次在陀罗山见到这位小侄女,就莫名对她产生亲切感,就好像是久别多年的故人,再次重逢了。后来得知她是他的侄女,他不是不喜悦的,同时又为她难过,还带了诸多怜悯。他见过几次她的姨娘,天姿国色的人儿,但是没有什么交集,反而是眼前这个,偶然相识,偶然相遇,偶然之下发现有共同爱好。偶然在花园不期而遇,多了几次对弈之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来到“老地方”。
杜汀兰午膳后走到这里是要费一段时间的,那时候她胃里的东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与杜成安对弈完全是为了消磨时间。回到府里有了亲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以往的自由,她都快要闷坏了。
杜成安呢,棋逢对手,却很丢脸地从未赢过,越挫越勇的斗志让他每天踩着点也要与侄女下一盘,过过瘾也看看对方的招数。
他们奇异地同步,相视的微笑,分别的话语,连走棋的动作都是那么一致。
杜成康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几瓣桃花梨花的花瓣飘落下来,散落在两个人身上,或白色或粉色或玫红的色彩晕染出一幕极其柔美的画面。杜汀兰乐呵呵喝着绿影递上去的药,嘴角处沾染了些,杜成安极为和蔼地替她擦了,那动作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他以为自己是个看客。
杜汀兰从袁府回来就受了寒,请了大夫抓了药熬了,饭后半个时辰服用,如今正好到点了。二叔替她擦了粘在嘴边的药渍,她当然要感谢,随即绽放了一个更为甜美的笑容。殊不知,在转头的刹那看到对面相隔不远的父亲,她微愣。杜成康已经走了过来,杜汀兰忙福了身。杜成康看着身材纤瘦的女儿,道:“二弟也在。”
也不等对方应答,手指往杜汀兰的发丝出够去:“你的病还未好,还是多在房间里休息,少出来吹风为宜。”
杜汀兰乖巧点头:“女儿知道。”抬头触及父亲伸来的手,不知怎地还有几分抵触,巧妙地躲开了。
或许她下意识还是有些恨这位挂名的父亲,却不得不接受是她生父的事实。所以她做不到在他面前坦然,除了他,任何人她都可以自然面对。一个给了她生命,却将她放任了长达八年不闻不问的生父,一个给了她姨娘一个妾侍名分却又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赶她出去的人,她除了远远躲着别无他法。准确说,她还没有想好自己怎样面对。
杜成康却不会想这么多,他亲眼见了女儿跟弟弟亲昵的一幕,这一幕温馨的画面刺激了他,面容一凝,道:“绿影,还不送七小姐回去歇着。”
“女儿告退。“杜汀兰原本就想远离,听到父亲发号施令,恨不能多长出两条腿来。
“咳咳,七丫头,改天再找你。”杜成安轻咳了两声,目送侄女远去,目光悠远地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大哥既然有闲情雅致赏花的话,也该让小嫂陪着才能尽兴。”
“是因为岚儿么?”杜成康总以为弟弟是因为上一次撞见他与弟妹那次偶遇因而误会,所以直觉的问出口。
然而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风悠悠吹过,留下杜成康一脸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