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璋疲惫的将竹杖往旁边一丢,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用力捶了两下腰背,两条又短又粗的腿摊开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几天翻山越岭,穿沟爬洞,三辈子的苦都在这个把月吃完了!”孔璋骂骂咧咧的抱怨了几声:“同样是帮陈复生办事,凭什么柳家那个混蛋去曼德勒吃吃喝喝,我却得在这边翻山越岭当山老鼠,娘的,等陈复生回来,一定要好生和他说道说道!”
旁边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一边看着刚刚挖来的矿样一边笑道:“孔先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挖矿本来就是苦差事,东家当年在缅甸林子里也是如此的,好歹现在在国内,这里离昆明也就百把里路,又有官府开具的文书,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还是最好?我的娘喂!”孔璋脱鞋时不小心碰到已经磨出泡来的脚板,不由得惨叫一声,指着已经沾满了红色泥土的鞋子喊道:“你看这鞋,足有两斤重了,活活压死人!我说吉建章吉瑟吉师傅,你可都折腾小两月了,在这样折腾下去,我可不奉陪了!”孔璋将刚刚脱掉的鞋丢到一旁,不小心碰到脚上的泡,不由得又是一声惨叫。
吉建章见孔璋的狼狈模样,笑着将矿样往口袋里一丢,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对方的一条腿,笑道:“一看你这就是没吃过苦的,弄两桶热水来,好好泡泡,挑破脚泡,涂上药,长出老茧来就不怕了!”
“什么?还要爬山?”孔璋惊恐的盯着吉建章的脸,连忙把腿从对方手中抽了回来:“你这是要建厂还是要干嘛?你都跑了快两个月了,累不累呀!”
“复生他出了一个月一百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请的我,我就得对得起这个价钱。再说这建钢铁厂可不是小事,要考虑铁料、煤炭、石灰各种配料的来源,还要考虑水源,地质、工人衣食可不是间简单事情,还要给将来的发展留下预留的空间,一个考虑不到,将来就是大麻烦!”说到这里,吉建章的脸上已经满是红光,就仿佛在谈论什么极为让人兴奋的事情一般:“我听说你去年为了生意跑到缅甸,在乱军中徒步跋涉了数百里,却没想到这般吃不得苦!”
“我吃不得苦?”孔璋听到这里,险些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我那时候子弹可就擦着耳边飞呀!要是你还不早就尿裤子了!可我那时候是为了能赚到钱,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前面,现在呢?整天在山沟里跑来跑去,连个银子角都看不到,能一样吗?”
“鼠目寸光!”吉建章冷笑了一声:“满口都是银子,等挖了矿,炼了钢出来,还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任你拿!难怪有人说你们开钱庄的都是些银耗子,眼睛看不了三寸以外的东西。”
“小兔崽子!”孔璋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这些天积蓄的怨气:“我鼠目寸光?没有我卡着你,这些天要多花多少冤枉银子,光是雇佣的挑夫、牲口、工匠就有大几百号,这些都是要花银子的呀!你说开厂炼钢?可那是多久以后的事情,现在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看不到一个银角子出来,且不说你练不练的出来,就算炼出钢来,谁知道会不会比汉京的钢、洋人的钢贵,价高质差的钢你买的出去才怪!”
“你——”这下吉建章也被孔璋戳中痛处了,不由得怒目而视,原来此人乃是陈再兴用重金从上海聘请来的工程师,乃是个工业救国论的狂人。陈再兴让其主持钢厂选址和预备工作,而让孔璋来替其掌管支出和与官府地方交涉,这些日子来孔璋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出去,摊子越铺越大,可回本的日子却遥遥无期,虽然用的不是自家的钱,孔璋也不禁肉痛,不时卡一下吉建章的支出,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怒目对视了半响功夫,吉建章终于有些坚持不住了,冷哼了一声扭头坐下,冷笑道:“懒得和你这种没见识的鄙夫多说,你哪里知道国家大事,如今世界,一个国家没有大量的钢铁,就什么都没有,光有银子有什么用?洋鬼子打过来,你能够用银子把敌人打回去?”
孔璋也不甘示弱,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光有银子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别找我报销账单呀?用你的钢铁去雇人干活呀?洋鬼子打过来怕啥,只要有银子,缺枪缺炮都可以买来,这家不卖那家卖,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家有,只要便宜质好就行,难道都要自己造?那你干嘛不自己种田、自己纺织、自己裁衣服,还要用银子去买?”
“你,你——”吉建章被孔璋这一番话气得张口结舌,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怒声道:“天下大事就是被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鄙夫坏了事!”说罢便推开房门摔门出去了。
“天下大事?你不过是个工匠,你以为你是陈复生呀,还敢提天下大事!笑话!”看到吉建章被自己气成这般模样,孔璋越发提高嗓门好让住在隔壁的吉建章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过是个走卒,陈大人用得着你才花了大把银子,你把事情干好就是了,其他事情也用不着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