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刺的余光瞥见自己的父亲走近过来。她没有转头看他。“爹,你可以将我带走的。”她目中的颜色是他从所未见,“就算我现在要寻死,你也有本事阻止了我。但那有什么用呢?你阻止得了我一生一世吗?我只问你,你当真觉得……你们做的……是对的吗?”
单疾泉停了步子。若说她的眼泪不能让他心中如绞,必也是假的。但他还是按捺着。“刺刺,你先把剑放下——现在是君黎与教主要比武,你却夹在此间对教主兵刃相向,像什么样子!”
“这是比武吗?”刺刺嘶声道,“你们都清楚,这根本不是比武!”
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都如被这嘶声惊醒,在心里掂量这一句话的份量。
这不是比武,这只是一场谋杀。拓跋孤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的身份让他无法坦然而为,而必须要为之披上比武的外衣。付出了霍新的代价或许只是令他更无法回头。
“是啊。”君黎忽也轻笑一声道,“我总以为,若能按比武的规矩胜出,青龙教总没有再为难我的理由了,所以才一再接受这样的挑衅——可是若从一开始就不曾有所谓‘规矩’,若无论我胜或败都无法轻易离去,我又为何还定要一厢情愿地遵从‘比武’之义……”
剑光微闪,“逐血”被他抽离剑鞘,“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什么‘比武’都没有意义,最后也只能这样,杀出谷去罢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天色不阴不阳,连风都不再刮起半点,秋叶都不再落下,唯有两剑静止却刺目地指向拓跋孤,在他深沉的双眸里凝固成两段斜斜的挑战的影。
拓跋孤的手抬起来——他也知道,所谓“比武”已是惘然,一切已只是一场谋杀了。只要这手挥下,程方愈会带此间所有青龙教众围住二人,命令亦会随即传至自此地至谷口的所有人——如果这还不够,许山会带领弓箭组在谷口将他们的目标射成一只刺猬。
霍新之死会成为他冠冕堂皇围杀君黎的理由,青龙教总会有足够的办法对这江湖自圆其说。
反正他已有了盟友,他已决定与朱雀、与云梦教为敌——以青龙教积累多年的实力加上朝中、江湖上的臂助,他不必惧怕。反观这个新上任的黑竹之首——他在会中或许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威信,他的存在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果太子能让朱雀应对不暇,那么,在他死后,黑竹会就只会落回凌厉的手中,而凌厉——是他拓跋孤的好友,不是朱雀的。
至于阿寒——他的妹妹——原本或许需要君黎的内力为辅。可那却也并非唯一一途。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其他寒性内力之属了吗?至少,他已经听关老大夫说起过他兄长关非故的掌力——那是致当年的朱雀寒伤不愈的掌力,难道还会比不上他吗?
拓跋孤抬了抬头,看见自己的手也映在了他们二人眼中——映在每个人的眼中。他要生杀予夺的又何止是两个人的生死呢?又为何要将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看得那么重?
——可是,挥下这只手,也终将永远失去一些东西。
程方愈不记得这沉默持续了多久。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腔子。纵然再是不想他也不会违抗拓跋孤的命令——他只是不知道,在这两个人面前,青龙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将这个命令完成。
可是那只他注目的手终于只是奇怪地挥了两挥。他有些疑惑,与庞组长对视了一眼,确信了——拓跋孤的手势并不是一道命令。他没有将手挥下,那恼怒的挥动,就像是想赶走什么令人厌恶之物。
就连君黎和刺刺都对视了一眼。他们原本已经有了决意。那从未在真正的刀光血雨中践行过的八卦双剑,或许要在这里完成他们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可是——拓跋孤现在是什么意思?
“教主叔叔……?”刺刺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错了他的意。
才听拓跋孤的语音在咽喉之中低低翻腾。“滚!”这一个字低得有如嘶吼,一时之间竟让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稍许静默,单疾泉的声音忽然急促:“还不快走!”在拓跋孤或许稍纵即逝的一丝闪念之下,片刻的迟疑便会等来他下一瞬的变卦。
两人撤下剑来。君黎犹自向那边少年的尸身看了一眼,顾笑梦忍不住喊道:“别管那么多了,快走啊!”说话间向拓跋孤再看了眼,似乎是担心他随时可能反悔。
君黎不再迟疑,伸手拉了刺刺,快步穿过演武场的东门,向谷口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