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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守四门的弟兄一向仔细,出入皆有记录,就算圣上问起,也经得起查。”邓六槐不甘示弱,倒也不必小声了,“但刺客在侍卫司眼皮底下跑了,这是实情,怕是问下来没法交代吧?”
“嘿,你要这样说,君黎大人府上亲卫还都是你们殿前司里挑出来的人,到底是打谁眼皮底下跑了还真不好说。”徐见赭十分不快,“君黎大人为什么来殿前司,这会儿怕是都知道了,不用我说出来吧?这事到底跟谁有关系,非要我点破你们!”
徐见赭与张庭虽然不是一条线上的,但到底矮了一级,换作平时纵然是跟着邵宣也这个不讲情面的久了,也未必敢就如此不敬长官、指桑骂槐。不过此时谁都知道夏君黎同张庭之间有多紧张,既然夏君黎在场,他自然而然便靠了个立场。邓六槐闻言立时道:“放肆!”他是武官,动口三句已经嫌多,要不是碍于这里还有比自己大的,实在是要拔刀了,“张大人自下值之后便与我在此处商谈庆王殿下护卫之事,何时能去过君黎大人府宅,何时又去过东轩门,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说了是张大人吗?”徐见赭便往夏君黎这边退,“这你说的,我又没说。”
“不用吵。”他忽听见身后的夏君黎出声,声音却极低沉,稍稍怔了一怔,回头看他。只听夏君黎接着道:“东轩门那里,我现在过去看看。徐大人带些人与我同去吧。”
徐见赭见他此刻并没有继续为难殿前司的样子,也只能收敛起来,低头应“是”。
“君黎大人,”张庭开口,“大人若对殿前司没有指派,那张某恐怕这就要去往御前,说几句话了。”他双目眈眈,“大人和侍卫司,什么脏水都往我这泼,张某个人面子事小,殿前司的清白却不容玷辱。”
夏君黎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道:“张大人自便。”
徐见赭不好多说,只暗自嘀咕了句:“刺客都没找到,还忙着告状了。”
若不是刺客确然兹事体大,张庭平日里还不敢就这么去福宁殿。但方才听自己人带回来的消息——邵宣也虽然不想惊动福宁殿,可殿前司为了找个人来“解救”自己,却恐怕已经将这事捅上去了,就算不为了告这一状,只怕也最好在问下来之前,抢先去御前说个清楚。刺客这等要事,真要追责下来,不说哪个司首当其冲,本该夏君黎先担着才是,可这刺客偏偏刺的就是他夏君黎的人,他便顿然成了此事之被害苦主,也不知此时这位圣上,到底要如何裁夺。
衙司前人散,刺刺才上前,不声不语,只将手中拿了这许久的水袖衫子一处给夏君黎看。那是靠近衣衫左肩的位置——软襟上赫然埋插着适才寻不到的那枚金针。
夏君黎原本心中尚想,即便张庭身上未曾找到金针伤痕,也未必便能证明他不是刺客——可这枚金针,针尾微微变色,似是血迹,多半确实伤到了那个刺客——如此一来,刺客是张庭之可能就越发变得极微。
他与几人一行去往位处东北的东轩门,心中不得不重新细数了这内城里诸人身手。禁军之中堪称高手者自属张庭与邵宣也,既然张庭可以怀疑,那么没道理彼时同样在内城的邵宣也便定称无辜,可邵宣也——无论他有何等目的,都没有如此做的必要。假若他是个敌人,他的手里有依依和小重逢,那两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定必清楚,若要对付自己,根本不必冒险从刺刺下手。
除此之外呢?若说内城还有什么江湖高人,一向只听闻太子身边有摩失、葛川。摩失……他思及这个名字,忽停了一停,猛然伸手拉过刺刺。幻生蛊。他心里说。若是摩失,他定会下蛊以达到目的。
刺刺忽然被他拉住,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夏君黎将她眼鼻口耳面孔仔仔细细看过,没有任何异常。他不放心,两指至她颈上探听许久脉搏,仍未有什么异样。
“还有你。”他又把单一衡拉过来,同样察了一遍。没有。他心道。没有被下蛊。不是摩失。
心却仍未放下。那么——葛川?葛川倒确实也干过偷袭的勾当。这人单以青云手而论的确不俗,可身法就未见有多出奇了,绕过这么多护卫悄无声息地进来实在不大可能。再说了,刺刺说了,他用了兵刃,不是以“青云手”施袭。
他暗自摇了摇头。这些念头或许在先前方回府中时就已不自觉在潜心里转过了一遍,所以下意识之中才那般确然地认定——只剩张庭最为可能。而若竟不是张庭,他还能怎么办?即使四门一直紧闭,刺客尚未逃出,这偌大内城,也再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剥光了来找一个针眼。——张庭既已去告状,只怕他再想多剥一个都不易了。
徐见赭向他指点了找到衣衫证物的花园墙外——从此间已经可以听见东轩门那边人声嘈杂,偶有高声呼喝。几人绕到大道上一看,果然从东轩门过来灯火星亮,整条正街都是人,走路的,坐辇的,登车的,什么样都有,皆等着出去。好论理的就往前吵嚷,身份卑怯些的就散得远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可不就嘈嘈杂杂,乱个不休了。
平日里常觉内城空空荡荡,尤其是入了夜,哪里有如许多人,只一夕出了异常,才能得见竟堵了这么多人的去路,这还只是一个东轩门。这些面孔夏君黎认识不少,但并不都能对上名姓来历,这些人也未必都认识夏君黎,加之毕竟入夜了,一时还没人在意来的是他——不过他身边那一班披锐执甲的总还是分外招摇,逢者免不了侧目避让,有几个认得徐见赭的便径直上来抱怨兼打听,累得徐见赭一路皆在赔笑打哈同竖目威严之间反复变脸。
夏君黎放出“逐雪”之意,试着要从人群之中感觉出有无异样内息。习武之人的气息,总该与常人不同。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呼吸声,言语声,焦躁的心跳,愤懑的呼哧;加上侍卫司的一众军士,身边的、守城的、来回奔忙的——就算未必允称高手,总也多少有些修为,好手庸手,良莠未齐地挤在一起,彼此交换着手势与声息。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以逐雪在心海之中勾勒出此地之景,可这景象即便纤毫毕现堪比工笔之作,终究无法时刻追呈每一个人移动变化之轨迹——他还不知那个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在不在这里,或者,有没有隐藏或伪装。至少在这片刻之间,他找不出应是之人丝毫痕迹。
他叹了口气,转头问刺刺:“有没有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