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墨勾了唇角,如果……如果当日他碰到的是重华帝姬,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好累,眼皮好重。
缓缓转了目光重新看向蓝天。
天上的白云悠悠荡荡地漂浮着,如同白色的棉花一般,看得人心中宁静非常。这一刻,他已经听不到周遭其他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那抹纯洁的白。
这一世,他活得太累了,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
终于,眼皮缓缓地合了上来,脑中再也没有了知觉,唇角勾起最后一抹释然的浅笑。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洵墨闭上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一瞬最终静止,呆呆地看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在他唇角凝固。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就好像,你恨了很久的一个人,恨到你以为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有一天,他却死在了你面前,于是突然间,你觉得自己浑身气力似被抽空,满腔饱满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安放之处。
公仪音呆呆地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秦默也闻讯赶来了这里,正站在院子门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将她面上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洵墨死,公仪楚晕,似乎都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便是安帝,此时脑中也一片乱哄哄的,院子里竟一时无人出声。
这时,长帝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昏迷的公仪楚面上一转,看先安帝道,“陛下,依妾看,还是先派人将昭华赶紧扶下去好生检查一番。至于这胆大包天的仆从,死了就死了,并没什么可惜的,赶紧派人拖出去处理了便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媚意,“是该想着如何阻止这件事传出去才好吧?否则……昭华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安帝阴沉着脸色看一眼长帝姬,从鼻缝中哼出一个“嗯”字来。
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面吩咐云意和云芙赶紧扶着公仪楚回帝姬府休息,一面又看向秦肃,“速速将此等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喂狗,另外……”他冷冽的眸光在在场的虎贲军面上一扫,“管好你的人。”
秦肃一凛,沉声应了,吩咐人抬了洵墨出去不提。
公仪音的目光随着虎贲军的动作一路看去,却猝不及防地在院子门口看到了秦默清俊的身影,不由一怔。秦默他……来了多久了?
方才自己面上的神情变幻……他又看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云意和云芙扶着公仪楚往外走去,皇后终于从巨大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小声尖叫一声,“我也去!”又看一眼安帝,匆匆一礼,“陛下,妾要去跟着看看昭华。”
“去吧去吧。”安帝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一直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的吕太医见状,生怕安帝会把自己怎么样,忙跟着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不待安帝开口,面色苍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喃喃开口道,“父皇……重华身体不适,也……也先告辞了。”
安帝猜想公仪音怕是把那不堪入目的情形全都看到了,闻言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道,“去吧。”正要多说什么,余光瞟到身后的秦默,脸色缓了缓,“秦九郎也来了?快!你来得正好!快带重华回府歇着去。”
秦默应一声,走上前来揽过公仪音的腰。
公仪音无力地倚在秦默怀中,朝安帝略略行了礼,便随着秦默一道,带着阿灵阿素出了那满是血腥味的院子。
秦默扶着她,一路无话行到了长帝姬府府门口。
想来花园里赴宴的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所以门口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之人。见秦默和公仪音过来,守门的仆从忙迎了上来行礼,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将帝姬府的车辇赶了过来。
公仪音一言不发地上了帝姬府的车辇,听得外头驭车的车夫喝一声,身下的车辇便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知道秦默和公仪音怕是有很多话要说,识趣地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同车夫一道坐在了车辕处。
公仪音低垂着头,身子无力地倚在车壁上,竟没有半分力气开口。
见她神色颓丧,秦默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公仪音身旁,偶尔淡淡地抬眼看她一眼。
公仪音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前世今生的片段,她双目微阖,只觉心中疲累不堪。她知道秦默在看自己,也知道秦默心中疑惑,只是……她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这事终究要向秦默坦白的,以秦默这般观察入微的性子,如何能发现不了自己的异样?
太阳渐渐西斜,金橙色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透进车内,照在公仪音的面上,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玉瓷般透明的白。她长长的睫羽覆满细碎金光,在阳光下如蝴蝶一般轻轻起舞。
秦默知道公仪音现在内心很矛盾,虽然他很想弄清楚她与那个叫做洵墨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旧不想逼公仪音。
他让子琴去查这个叫洵墨的男子,查到的却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公仪音曾经认识,甚至,两人连面都不曾见过。
璇玑楼经营数年,早已有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少有查不到的事,可这件事,却什么蛛丝马迹也查不出。
可是……公仪音第一次见到洵墨时那震惊的情绪秦默都看在了眼底,若只是普通的陌生人,不会露出那般复杂而炽烈的眼神。而今日,洵墨死时,公仪音的脸上神情又再一次出卖了她。
他们之间,绝对有过过往。
秦默并不嫉妒,因为他能感觉到公仪音对洵墨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心悦之意,更多的,像是一种憎恨的情绪。他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憎恨情绪从何而来,甚至,他觉得洵墨自己也不知道。
他再次抬眼看向公仪音。
不想公仪音也正好抬头,目光直落进秦默深邃的眉眼间。那双眼一如既往的幽深,似笼了深雾。他的唇边带着温润的笑意,似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久久流连。
见到秦默依旧对自己笑得这般心无芥蒂,公仪音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有事瞒着她,却依旧选择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刹那间安静下来。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体,看向秦默道,“阿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秦默眸中闪现一抹极明亮的火花,不由自主也坐直了身体,温柔地看着公仪音,语气也温柔地似能滴出水来。
“嗯阿音,你说,我听着。”
公仪音一双杏眼圆睁,目光如同初春的拂晓天气,清亮的直望进人的心底,“阿默,此事说出来,太过匪夷所思,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公仪音说得这般郑重其事,秦默也不由蹙了蹙眉头,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公仪音微凉的手掌,“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侧。”
看着秦默缓缓勾起了薄唇,露出一个梨花映雪般坚定的笑意,公仪音的心中有暖流缓缓流过,终于轻启红唇,缓缓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