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屈世途托我带给你的,苍鹰在心中道。
解锋镝点点头,先将破了口的信打开,那封信很长,信上写满了字,依稀还能看见晕染墨色的泪痕,字迹越到后面越乱。
解锋镝的目光在第三页上停了很久,像定住了似的,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手有些发抖。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一下,自嘲般苦笑。
笑过之后,他打开了第二封信,信里除了一张写了“狩”字的纸片,还有个沁凉入骨的白色流苏。
那流苏黑衣剑少不识得,他从不在意陌生人的装扮,但除他之外,其他人都识得。
燎宇凤忧道:“这不是史艳文身上的吗?他……”
“在狩宇族。”解锋镝将那个“狩”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麒麟星,”黑衣剑少语气怪异,“我们可以去救师尊了吗?”
解锋面具耳侧的紫珠轻轻一晃,他将流苏挂在自己身上,道:“……救,当然要救,事不宜迟,趁幽界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救出前辈的最好时机。”
他这样说,黑衣剑少怔了怔,之后语气反而越加怪异:“那史艳文呢?”
“先救前辈,”解锋镝道,“事分轻重缓急,狩宇族旸帝对艳文印象不错,又与其并无仇怨,想来不会为难于他。救出前辈后,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多谢。”
“不必,却尘思,黑衣,我们走吧,时间不等人。”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芭蕉。
跻身如木,弃识想于体外,留招式于躯体。
如流风霁月,无轨无迹无可捉摸,迷眼幻神,远比轮回,近同生死;又如霞姿惊鸿,灵动随心,举止难仿,可远观不可亵玩,稳住下盘,倾肢体无定无相。
静心,活性。
咚!
鱼跃出水,青石落湖,溅起的薄幕剔透晶莹,再如莲花盛开,淅沥作响。
下雨了。
合掌收功,史艳文迎面感受着沁人的雨滴。
“不错,”佛者道,“这套心法出于佛乡,并不高深,虽也有人另辟蹊径反静入动,又以静练动,但成功者寥寥无几,你确实很有天分。”
史艳文回身看向佛者,水榭平台上纱络渐静,湖中莲台下还勾着那支芦笛,水草没有被流动的波澜带走,反而越加紧缚莲台。
他笑了笑,雨水尽去:“动静相宜,自来如此,艳文不过有幸得前辈指导,自然比之旁人要轻易得多。”
佛者摇头,道:“你近日心绪不宁。”
“前辈何出此言?”
“此地雨水渐多。”
史艳文一怔,稍露歉意:“抱歉,是艳文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了前辈修行。”
“我并无此意,”佛者审视着史艳文的脸色,“只是想告诉你,栉风沐雨,违心而动,只能得苦果。”
佛者仍是没有放弃劝说,史艳文哑然失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前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艳文已是不得不为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将仗义送回九界,他并不属于苦境,久待无益。”
“你要与他同回?”佛者问。
史艳文摇摇头,“我不瞒前辈,艳文此身很难回去,就算回去,也难长存。”
“我并不反对你回去,因缘血亲,出家人也无法舍弃,但……”佛者叹息,“你为何不肯向素还真坦言?”
“前辈,既然艳文已知将来没有好结果,何苦让他为了伤怀?到底,将来恩情两清,彼此生死无碍,也落得干净。”
“……唉。”
“前辈不必为我叹息,究竟艳文也不是甘于宿命之人,未来或有转机也未可知。艳文此次叨扰前辈,其实是想向前辈打听一件事。”
“何事?”
“此事缘由说来话长,要从九界时说起。九界中有一道域,道分阴阳,然净从秽生,阴域有净莲长成,周围尝有恶孽阴魅出没。那日,素还真……”
……
“晚辈想问,我要如何,才能在不损伤素还真身魂的情况下,取出净莲?”
佛者久久无言,史艳文便静心等待。
逾刻后,佛者道:“若一页书没料错,在解锋镝重生时,净莲应该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
“前辈之意,是无法取出?”
“有,”佛者看着他,无悲无喜,却有探究,“你,应该知道。”
他是知道,可他怎么能用那个方法?
史艳文眉头紧锁,指甲轻轻掐着手心,半晌,又松懈了下来,无奈地闭眼:“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只有这个方法,”佛者背过拂尘,慢慢道,“对素还真来说,”
刚闭上的眼再度睁开,史艳文对佛者轻笑,真心赞道:“前辈不愧是大智慧者,艳文自叹弗如。”
三言两语就能看破他的打算,这样看来,他当初将人请来幻境的举动,实在是太正确不过。
佛者却作不语,缓缓将眼睛闭上。
史艳文转身,就要离开。
“不后悔吗?”佛者突然问道。
“后悔……曾经,建木也这样问过我。”
——然大悲菩萨虽不证佛身,而世间称佛者众,独身行万***回生死以劫度量,尔无轮回,当真不悔?
——亲朋散尽,无人悼念,不悔?
——苦多乐少,半生坎坷,不悔?
“你如何答?”
“艳文当初深陷聚魂庄的仇恨之中,恨不能渡尽怨憎,自然不悔。现在……现在还是不悔,只是有些遗憾。”
“……你去吧。”
“是。”
然尤以遗憾为最,旁者皆算不得苦楚,史艳文睁开眼,只是这遗憾,留在自己身上便罢,何必让他人也遗憾呢?
“什么时辰了?”史艳文望向天空。
“子时一刻,”皇旸耿日笑道,“阁下可想清楚了?可愿入狩宇族?”
史艳文扬了扬嘴角,道:“艳文有私心难了,只怕此身,难逃人世。”
“因为解锋镝?”
“旸帝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