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芙蓉铸客当即转身,如风拂过。
解锋镝微讶,缓步跟上。
两人去后不久,鱼美人却又出现,她知圆公子定会想到她的暗箱相助,与其被动揭发,不如主动请罪,或许受罚还少些,却不想看见圆公子身形歪倒在桌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周遭的空气,有些异样的灼热。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得狰狞又丑恶。
“你怎么来了?”银豹蹙眉,视线没控制住往他身后看。
魔气鼎盛的青年正盯着不远处的皓月光,气焰嚣张地蔑视打量,让那十一二岁的孩子冷汗连连。
素续缘紧紧扣住史仗义的手,道:“我们来找爹亲。”
银豹哦了一声:“哪一个?”
素续缘:“……两个。”
史仗义终于回头,看着他的银质面具半眯了眼:“拙劣的伪装。”
燎宇凤挑眉。
素续缘莞尔一笑,抢下话语权:“艳文叔叔的伤怎么样了?”
史艳文受伤了吗?银豹看看燎宇凤,他们怎么不知道?
这想法才出,银豹就看见素续缘连眨两下眼睛。
“……很重,”银豹神色凝重,“事到如今,你们是该来看他一看。”
史仗义依旧轻挑,快要实体化的视线却好像要穿过那张精致的面具,带有十足的攻击性:“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给他一个痛快?”
“……”
“哦,我懂了,你们是在等我动手,”史仗义高抬着眼睛,“他人呢?”
素续缘面不改色,笑道:“前辈听他最后一句话就好。”
史仗义白他一眼,甩手走到皓月光面前,无限制地释放着压迫感,对这个只到腰间的蓝眸小鬼很是不爽,当然,还有点奇怪。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皓月光身量毕竟还没长成,就算长成,也比他矮半个头,此时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只觉危险万分。不过身为叶小钗的亲传弟子,总不能堕了他的面子,所以虽然觉得危险,他还是倔强地打直了腰背,沉声道:“在下皓月光。”
“嗤,”史仗义一掌拍在他的头上,狠劲揉几下,掌心不仅没热,反而越加冰寒,“告诉我,你几岁了。”
皓月光的腿已经快要发颤了,倒不是他害怕,而是躯体过于年少,比较平庸少年,此般毅力已算惊艳。
燎宇凤笑了一声。
自己家的小辈,哪能在自己家还被人欺负?
他走到皓月光身侧,在那两人注目下,两指挑起史仗义的手腕,俨然道:“皓月光年近二十,只是意外回归幼年,切莫误会。”
史仗义不置可否,对素还真的不满接连扩散到了不动城,不过陌生前辈面前,他好歹还拘着些,抱手道:“回归幼年就长这样,可惜了可惜了。”
燎宇凤还没明白他这句可惜所为何意,便听他继续说道:“这双眼睛真是熟悉到让人讨厌呢……”
这双眼睛,与史艳文有八成相似。
素续缘看他们暂无大事,便小声向银豹打听:“艳文叔叔是不是还在天月勾峰?”
银豹摇头:“他和麒麟星有事要做,不曾出现在城内,倒是你,怎么将他带来了?”
素续缘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不远处还在对峙的几人,不由感叹:“他在儒门天下大闹天宫,艳文叔叔虽替他扛了责任,但我还是觉得带他出来避避风头比较好。”
“儒门孔祭是么,”素续缘做得不错,但史艳文怕是不会喜欢他来不动城,银豹思忖半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龙首可同意了?”
“此事是仙凤姑娘已点过头。”
那便是同意了,可……
“不动城绝非良地,你是否同史艳文商量过?”
“此事不能商量。”
“嗯?”
“艳文叔叔对他太包容了,”包容到了纵容的地步,素续缘微微皱眉,“艳文叔叔不想让他参与武林纷争这点续缘明白,但任何事都不让他知道,只会让他好奇。前辈应能看出,他不是好虚守静之人,昨夜小空逼得佛剑前辈险动佛碟也不放弃去找爹亲,定然下了极大决心,就算续缘不带他来,他自己也会来。与其让他自由活动多生危险,不如由续缘带他来此反更安全,我相信艳文叔叔会理解的。”
居然逼得佛剑分说动用佛碟,银豹沉默良久,道:“可这样,对他好吗?”
不动城毕竟是是非之地。
素续缘转头,史仗义亦转头看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素续缘分毫不差地将那人的不耐烦收入眼中。他熟悉那里面的感情,史仗义和他的性格是不同的,可他经常在他身上发现曾经自己的影子,这点让他很是介怀。
他顿了顿,道:“前辈,爹亲以前就是事事瞒着我,才会让我想尽办法去吸引他的视线,才会让我对他产生误解。”
“……”
“前辈,相信续缘,我们两家人的事情迟早要讲清楚,所以让小空面对这一切,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艳文叔叔,甚至于对爹亲,都是最好的。”
银豹眼神复杂,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曲折离奇的东西,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怜爱道:“你到底是过来人。”
素续缘:“……”
……
史艳文取得黑死薄的时间很长,那段盘旋而上的羊肠小道落了雨,滑溜得很,他走得倒不慢,就是怕弄脏了衣服。
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他的衣服总是废得特别快。
旷野低飞的鸟儿尖叫出声,史艳文揣好东西,踩着崖壁转几圈,稳稳落在地面,鸟儿才不再催促,只是叼着他一缕头发扑簌金翅。
史艳文叹气:“最近怎么黏得这么紧?”
鸟儿不理他,叼着发丝看向北方,又回头朝他示意。
“现在吗?”史艳文看看天色,“也好,方才与夸幻之父一番暗斗,身体也大利索了,走走也行。”
鸟儿是要带他去某个地方,当然,也有可能去见某个人。史艳文年少时看文官侍郎上京街遛弯时经常托着鸟笼,多少还有有点艳羡的,后来看到塞外的海东青立在肩上,那感觉又有了突破,对笼中之鸟已无太多趣味,想往的还是海阔天空野性难驯的生灵。
这鸟儿虽小,却的确很有野性,更有灵性。他不会带史艳文去危险的地方,还会在史艳文有危险的时候寻人帮忙,甚至在不动城有危险时寻史艳文帮忙。
而且,这鸟儿是很少叫的。
长喙里的尖舌将发丝推开,往林子里飞去,速度比昨夜还快,金色的光华一闪而过。
史艳文突然愣了愣,脑子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没及时抓住,愣神间鸟儿已经飞出不少距离,鸟儿飞的是直线,偶尔翻转身体绕过刁钻的枝节,史艳文不好往林子里钻,便听着动静踏叶飞行。
远远看去,像一朵飘忽的白云。
史艳文本想一直以轻功跟随,哪知鸟儿飞的方向人越来越多,史艳文便有些犹豫了,他这样未免有“招摇过市”的嫌疑。
至城郭镇角,鸟儿慢下速度,停在了一处茶棚上,茶棚早人去楼空,就留下几个石凳,靠着土垣砌好。
鸟儿停在石凳上,史艳文在周遭查探,没见人影,也没人声,地质也极普通。
史艳文盯着鸟儿看了会,突然反应过来,绕过土垣。
土垣后坐着个人,那人一腿打直,一腿却半躬着,膝盖上还放着只毫无血色的右手。
手背上的伤疤不算难看,伤疤的主人半垂着眼帘,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呼吸也没有。
史艳文的脚忽然软了。
像落叶被带上天空,沉浮不定,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又一路下坠到深渊。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脑海霎时空白。
“解锋镝……”
额心朱砂,殷红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