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魂儿的眼光变得怨恨,从喉咙里憋出一串恶毒的诅咒。
紫岚伤心极了。不懂事的宝贝,要是可能的话,妈妈愿意自己被压在捕兽铁夹下,把你换出来;你是我最得意的杰作,你身上寄托着我的全部理想和希望,我愿意用自己的死来换得你的生。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是不想救你,妈妈是想不出办法来救你。妈妈咬不断铁夹,也找不到开启捕兽铁夹的机关。
启明星升起来了,河谷对岸郎帕寨传来雄鸡报晓的啼叫。夜色依然浓得像团墨,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紫岚晓得,黑夜终将过去,曙光就要出现,自己是无法让时间停止的。
一旦天亮,猎人就会端着塞满火药和铅巴的猎枪,牵着气势汹汹的猎狗,顺着河谷搜索追踪过来的。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怎么办?紫岚心乱如麻,拿不准主意。也许,它应该钻进松软的积雪里,把自己隐藏起来,等猎人走近捕兽铁夹时,冷不防蹿出来,咬断猎人的喉管,咬死一个够本,咬死两个赚一个。但这办法似乎也很难行得通,倒不是它紫岚怕死,而是不等它蹿跳,机警的猎狗便会在积雪下找到它,把它团团围困住,它最多只能和一条狗同归于尽。也许,它应该紧紧守卫在蓝魂儿身边,不让猎人和猎狗接近捕兽铁夹,不,这主意更愚蠢,非但救不了蓝魂儿,还会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双毛和媚媚还没成年,需要它去养育,它不能送死的。
天边出现一道鱼肚白,天快亮了。
看来,它只能弃蓝魂儿而去了。不,这不行。虽然该死的弹簧夹扣得太紧,致使蓝魂儿血脉滞流,臂部和两条后腿已失去了生命的温热和弹性,变得僵冷;虽然铁夹已把蓝魂儿的脊骨砸碎,每一次呼吸或挣动都会传出轻微的碎骨碴和碎骨碴咔嚓嚓的摩擦声;但狼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仍能活下去;换句话说,蓝魂儿会被猎人和猎狗活擒的。肮脏的猎狗会放肆地奚落和嘲笑蓝魂儿的,或者先咬掉狼耳,再抠瞎狼眼,反正蓝魂儿被压在捕兽铁夹下无法反抗,狗们便会表现出十倍的勇敢来。猎人也不会让活狼死得痛快的,他们会用铁丝拴住蓝魂儿的脖颈,挂在马背后,在雪地上奔跑,用淋漓的狼血和凄厉的狼嗥来庆贺自己的胜利,或者抬着蓝魂儿走村串寨,用活狼来炫耀自己高超的狩猎本领。也许更残忍,他们会把蓝魂儿钉在大树上,用尖刀活剥了狼皮,剜出还在跳动的狼心。
它绝不能把蓝魂儿留给猎人和猎狗。
它一定要挫败人类的计谋。
天边玫瑰色的霞光代替了山岔口篝火的光亮。山峦、河流和草原的轮廓逐渐清晰了。猎人们醒了,猎狗也醒了,山岔口传来人的说话声和狗的叫声和猎刀猎枪的叩碰声。最多还有一顿早餐的时间,他们就会踏着晨光过来的。
蓝魂儿一定是预感到死神已经迫近,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伸出两只前爪,紧紧抱住紫岚的脖子,再也不松开;它喘息着,狂叫着,不让紫岚离去。
紫岚温柔地贴着蓝魂儿,用狼舌和脸颊热烈而又深情地抚摸蓝魂儿的厚实的胸脯,肌腱发达的前肢,肉感极强的唇吻……宝贝,妈妈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妈妈会尽所能来帮助你的……蓝魂儿闭起狼眼,似乎狼心安定,得到了慰藉……紫岚的舌头舔及蓝魂儿的颈窝,狼牙触碰到富有弹性的柔韧的喉管,里面有狼血在奔流,如潮似涌,充满青春的活力,那是黑桑传下来的血脉啊,它把全部母性的温柔都凝聚在舌尖上,来回舔着蓝魂儿潮湿的颈窝,钟情而又慈祥;蓝魂儿被浓烈的母爱陶醉了,狼嘴发出呜呜惬意的叫声。
突然间,紫岚一口咬断了蓝魂儿的喉管,动作干净利索迅如闪电快如疾风,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蓝魂儿的颈窝里迸溅出一汪滚烫的狼血,脑袋便咕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气绝身亡了。蓝魂儿至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相当平静,嘴角还凝固着一丝笑纹,那是一种被母亲抚爱时的幸福神态……
蓝魂儿死得毫无知觉,因此也就死得毫无痛苦。
宝贝,原谅妈妈的心狠,妈妈没有第二种选择,妈妈只能用这种残忍的办法来帮助你。对你来说,这是唯一的最好的解脱。死亡是狼永恒的归宿。
紫岚呆呆地望着躺在雪地上逐渐冷却的蓝魂儿,嘴里像塞满了苦艾。
这时,山岔口传来猎人为自己壮胆的呐喊声,传来猎狗兴奋的长吠短叫。
紫岚再次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舔蓝魂儿已僵硬的眼皮。宝贝,你放心,妈妈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绝不会让两足行走的猎人用你来炫耀他们的本领,绝不会让懦弱的狗来嘲笑你奚落你玷辱你的灵魂!它跳到弹簧夹那儿,狠命啃咬蓝魂儿的腰部;蓝魂儿已被铁夹夹断了脊骨,咬起来并不太费事;但紫岚每咬一口,心里就像刀绞似的一阵刺痛。
终于,它把蓝魂儿从腰部咬断成两截,好了,它总算把宝贝从该死的捕兽铁夹下解救出来了,虽说已成了碎成两段的尸体。
它叼着蓝魂儿,步履踉跄地离开了河谷。当它转出山岬时,背后隐约传来猎人怒气冲冲的咒骂声和猎狗惊奇的吠叫。迟了,两足行走的猎人和蠢笨的狗,你们迟了,你们除了已溶进雪地的一汪狼血和粘在捕兽铁夹上的几撮狼毛,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紫岚拖着蓝魂儿一直跑进尕玛尔草原的深处,在一座隆起的土丘顶端,扒开积雪,用锐利的狼爪在坚硬的冻土上掘出个洞,把蓝魂儿的两段尸体埋了进去。
天上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大雪,不一会儿就填平了狼冢,抹净了痕迹。
四、重塑王者品性
一
现在,轮到双毛来继承黑桑的遗愿了。
当紫岚把视线集中到双毛身上时,不由得一阵伤感。双毛体格瘦弱,比同龄幼狼整整矮了半个肩胛,胸脯和四肢的肌肉平平耷耷,缺乏雄性的风采,浑身毛色灰暗,无论是在太阳底下还是在月亮底下,那双狼眼总是半闭半睁,似乎还没睡醒,整个形象显得有点委靡。
紫岚一开始就担心,怕双毛这身筋骨难以驮载起“超狼”的重负。它发现双毛除了身体方面处于弱势外,身上还表现出一种使它很难容忍的精神上的缺陷。对狼来说,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双毛似乎天生缺乏桀骜不驯的野性,在兄妹组合的小家庭也好,在狼群的大家庭也好,从来不跟谁打架斗殴,有时同龄的幼狼无缘无故地在它屁股上咬一口,或者恶作剧地把它蹬翻在地,它也绝不会反抗,而是采取逃跑战术,躲闪到一边去,温柔得像只小猫。追捕猎物时,它从来不会奋勇当先,总是尾随在狼群后面,助威嗥叫;当狼群猎杀到食物后,它也从来不敢挤进内圈去争抢可口的内脏,而是捡人家吃剩的皮囊和骨碴儿。双毛的所作所为和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吊吊没什么差别,任其发展下去,狼群只能是多了一匹最平庸的草狼。
最使紫岚窝火的是,双毛在遭受种种不平等待遇后,并不感到委屈(委屈是改变现状的契机),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慨来(包括在狼群背后偷偷愤慨也不曾有过),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真是十足的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