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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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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筠控制不住自己向前的脚步,她一步步地走到教堂门边,站在台阶下,无助地仰起头看向对方。

黑裙姑娘微微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抚上她的侧脸——冰凉的、疼惜的。

借着月光,纪筠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我的。”纪筠说。

严岑抬头看向沙发上沉眠在梦境中的年轻女孩。对方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脸上挂着释然的轻松。

水滴迟缓又坚定地落下来,顺着叶片的纹路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漾起一小片涟漪。

门边鱼缸中的红鲤休息够了,从水草中摆着尾巴游了出来,正浮在水面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水中的浮藻。

严岑的治疗速记上排布着凌乱且没有逻辑的各类词汇,他的签字笔在纸面上敲了敲,在“自我认知”上画了个重点符号。

“……你看到的是自己吗?”严岑又问了一遍。

“是的。”纪筠回答得很快,不带一丝迟疑。

“……是她告诉你,墓碑是‘你们’的吗。”严岑巧妙地替换了人物代称,试图从纪筠的潜意识中找到些映射痕迹。

“不。”纪筠很快否认了:“是我的。”

严岑又在“自我”两个字底下划了两道横线。

人的催眠幻境是潜意识的映射,正如先前严岑和许暮洲身处的游乐场一样,这种幻境依托于人本身的执念而存在,是最直观也最隐秘的信息所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严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离诊疗结束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签字笔在他手中转了个圈,严岑决定主动出击。

“……不是你的妹妹吗?”严岑低语着:“她等了‘姐姐’很久了。”

在游乐场时,严岑曾经抱过一下坐旋转木马的那孩子,对方穿了一件带着小碎花蝴蝶结的小裙子,脚下的小皮鞋是是白色的拉带鞋,从骨相上来看,也确实是个小姑娘的样子。

严岑本意是想将游乐场的幻境和催眠中的潜意识进行融合,谁知纪筠听了他的话,反倒皱起了眉。

她微微歪了一下头,脸上是无比真诚的疑惑神色。

“我从来就没有妹妹。”纪筠说。

严岑正准备落笔的手一顿。

废弃的教堂,空白的墓碑,圆月和枯萎的玫瑰——这类因素皆是颓丧和凄美的代名词,但奇怪的是,纪筠潜意识中的教堂里却有光。

无论是月光还是教堂中的烛火,她始终没有沦落到一个完全漆黑的深渊中。

无意滴落的滚烫血液顺着植物根茎流淌进花苞中,逐渐浸透了花瓣的纹路,将白玫瑰的花瓣染成了妖冶的红。

教堂中的烛台已经用了很多年,顽固的蜡油在银质的底座上结满了厚厚一层,看起来已经清理不干净了。荆棘和藤蔓肆意地缠绕在教堂的门窗上,尖刺从砖缝和木材中凌乱地旁逸斜出,将整座教堂裹得死紧。

白色蜡烛微微晃动着,十字架上的耶稣悲悯地看着年轻的姑娘向他一步步走来,发出沉闷的叹息。

那些荆棘藤蔓好像有着生命,不断地生长绞紧。纪筠目不斜视地走过空荡荡的长椅,在台阶下双手合十。

在约翰福音的吟诵中,纪筠微微合上眼,虔诚地在面前画了一个十字。

“我有罪。”她说。

——我必须忏悔。

秋日的正午比起其他季节来说,显得有些特殊。

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中投来,洒在人身上暖意十足,时间久了甚至还会有一种炙烤感,但只有真正伸出手去触摸外面的风,才会发现掩藏在温暖下的冷冽。

许暮洲瑟瑟发抖地裹紧了外套,闷头走进了人工景观区。

许暮洲准备从环境下手,了解这个疗养院的实际情况和运作模式,或许能让他更了解情况。

他没有在户外景观区过多停留,而是直接穿过了人工湖花园,像另一栋楼走去了。

疗养院的住院部是以C型模式排列的,三栋楼之间的空地是公共活动区域。B座在其他两栋楼之间,一到六层是超市、餐厅等公共区域,七到十二层是半开放住院部。

而与许暮洲居住的C楼相对应的A座楼,则是传说中“最好不要接近”的封闭住院部。

然而还不等许暮洲到达目的地,他外套内兜里的手机突然突兀地震动起来,许暮洲吓了一跳,下意识先心虚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周边没有什么医务人员和患者发现他,才揪着衣领走到墙根的监控死角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喂。”

“错了。”严岑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许暮洲一愣:“什么错了?”

“我们之前见过的游乐场,不是纪筠的主观幻想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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