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五蠹之人,儒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孔子讲学,喜欢通过言谈对话让弟子自己得出结论,西方的苏格拉底也是喜欢通过与人辩论传达自己的思想,韩非也是如此。
如果他说完自己的理论,扶苏不提问,那这课就结束了,至于你说没听懂……
没听懂你为啥不问?
“荀师不也是儒者么?”
“此儒非彼儒。”
“何解?”
“崇古贬今,不思变通,一味仿效古人,是为贱儒。”
“这时荀师的说法。”
“然。子张氏、子夏氏、子游氏之儒,子思、子孟(孟子)之人,俱为贱儒。”
好嘛,后世被誉为亚圣的孟子在这位嘴里也成了“贱儒”。
不过扶苏也知道,荀况的确对孟子批判得很厉害,甚至曾经当面驳斥过孟子,把孟子气得差点吐血。
“所以为人君,不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
“然。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扶苏点点头,这是在说,圣人不会照搬古法,不会死守陈规旧俗,而是根据当前社会的实际情况,进而制定相应的政治措施。
“老师以为,昭国之法,可谓‘因为之备’吗?”
“商君之时也,因为之备;十载之前,国之良药;当今之世,锐意不足;十载之后,民为之患。”
韩非子就是韩非子,连十年之后的“天下苦秦”都推出来了。
“无一成不变之法,无万古永存之度。”
“然。公子有得。”
扶苏跪直了身子,行了一个礼:“受教。”
韩非一板一眼,也还了礼。
要说韩非对昭国有没有怨气,肯定是有的。
你不能用我,那就放我,这才是当今天下君臣的相处之道。
像嬴某人这样,用又觉得不合适,放又实在舍不得,着实是让人憋屈。
我韩非堂堂荀子高徒,胸有济世安邦之才,你不给个开府丞相的位子倒也罢了,毕竟李斯也算是才堪大任勉强合格,我要个御史大夫不过分吧?
你嬴政倒好,直接打发我来给你教儿子,他配吗?
别说他了,你配吗?
但要说有没有期望,那也是有的,还不少。
乱世延绵,人心思安,已经纷乱了数百年的春秋战国,实在让天下疲敝、百姓倒悬。
而如今天下有能力完成统一大业的,有且只有大昭。
其余各国的主君,有一个算一个,最好的也不过是守成之主,连统一这件事想都没想过。
只有大昭君臣,自商鞅变法以来,几代明君能臣,都在向着统一这个终极目标奋进,如今更是有了虎吞天下之势。
若非如此,在李斯已经占稳相国之位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自降身价来昭国。
如今,韩非影响嬴政朝堂,进而推动天下格局的心思已经熄灭了。
就在故国也被大昭吞并,他心灰意懒只图著书立作之时,扶苏出现了。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学生啊。
身份完美,他是大昭储君,身上又有楚国王室血统,南北两大强国的国民天生就对他有亲近之感,更是极有可能成为未来那个前所未有的大王朝的君主。
操行完美,其人尊师重教、亲贤臣远小人、推崇法家而不排斥百家。
智商完美,自讲学传道以来,所有学问他几乎都是一听就懂,更难得的是从他的反馈中可以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还能有所扩展的。
据说自己能摆脱牢狱之灾,还是这个学生进言的缘故,虽然不觉得下狱有什么可怕的,但对这个学生要说感激,肯定是有一些的。
虽然这个学生堪称完美,但韩非仍然不会将自己的喜爱之情表露出来。
韩非一向认为,严师出高徒才是教育的真谛,如果与学生太过亲近,只会让对方失去敬畏之心,适得其反。
况且,韩非对扶苏还是有些不满意的。
你看看他身边都是什么人?
除了一个樗里偲还有点兼具了儒、法的样子,其余王离、蒙毅等人,无一不是兵家武夫。
倒不是看不起武夫,可你一个未来要掌管天下的储君,身边连个能安定朝堂的大才都没有,实在是说不过去。
再说说这些人的身份根底,全都是所谓的“老昭人”,一个六国贵族出身的都没有。
作为一个以吞并天下为目标的大国未来君王,不能收六国人心,这不是致命弱点吗?
“李斯有一子,颇有才干,公子可以试着交往一二。”
就这么一句了,说多了掉价。
韩非甚至都没抬头看扶苏,就在今日讲学即将结束,扶苏行礼拜别时添了这么一句。
扶苏不解其意,韩非不是跟李斯是政敌吗?
为何还要我去亲近李斯的儿子?
也没听说李斯儿子在历史上有什么作为,唯一出现的记载就是都跟着自己老爹被腰斩了。
心下略有疑惑,但是老师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可以试着接触一下,就当缓和与李斯的关系了。
其实扶苏一直是拿李斯和赵高一样,当成死敌来看待的。
毕竟,书上都说了,就是这两人串通勾结,矫诏杀了扶苏,才让胡亥继位的。
如今被老师提点了一下,出了楼又吹了吹凉风,才豁然开朗。
如今的扶苏跟李斯还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说因为韩非有些龌龊,那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仇怨。
若是能够交好李斯,这一来一回。
岂不是等于多了两个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