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与嬴嬅说上话,扶苏又与王美人敷衍了几句便准备告辞离开了。
不料一直未曾开口的嬴嬅此时却突然出声:“请母亲应允了王兄的请求吧。”
正在谈话的两人愕然住了嘴,惊讶地看向了这位新封的栎阳公主。
被两人的视线,尤其是母亲隐含不满的视线压迫着,嬴嬅心中立刻忐忑不安起来了。
这好难啊,嬴溱。
“我还从未与兄长交谈过,所以……”嬴嬅手指绞动着衣裳,强忍着没有转头跑开,“母亲……”
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扶苏立刻为自己方才一试之下的退缩以及那点可耻的清醒而内疚不已,“王妹说得是,还请美人给扶苏一个机会。”
王美人恼怒地瞪了一眼嬴嬅,看到女儿不安地低头,又看了看笑容中带有哀求的扶苏,心中到底软了些,“好吧……”
不等惊喜抬头的女儿和扶苏道谢,勉强答应下来的王美人严厉地各看了两人一眼,“只给你们一刻。”
“谢过美人。”
“谢过母亲。”
半是恼怒地嗯了一声接受了两人的道谢,王美人起身走回了后殿,“一刻钟,记住了。”
送别母亲后,嬴嬅捂着几乎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转过头却正好对上了扶苏温暖的微笑,还未消下去的红晕立刻又出现在了俏脸上。
看着这个柔弱的王妹,扶苏对于将她远嫁异邦更为愧疚。
时间分秒过去,王兄却还未开口,嬴嬅决定主动开口。
天知道为何她今日竟敢违逆母亲,甚至敢于主动与男子开口,虽然对方是自己的血脉兄长,“谢过王兄为嬴嬅求来栎阳公主的封号。”
扶苏只觉自己的愧疚就快凝如实质,“要将你远嫁齐王的,是我。”
责备我吧,以牺牲女子的幸福来达成政治目的我,将你嫁给胜负生死都难料的夫君的我,是应当被责备的。
“原来是齐王。”嬴嬅似乎没有注意到扶苏眼中的歉意,绞动着的手指微微发白,笑着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齐国又是怎样的呢?”
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愧疚,扶苏轻吐了口气,为她说起了齐王和他的齐国,“齐王名为田建,虽然年少却雄心勃勃,有人主之风,假以时日定可为一代明君。
“而齐国物华天宝,有文名响彻列国的稷下学宫,有群山之尊的泰山,更有环绕国土,广阔无垠的大海。”
嬴嬅听得认真,仿佛真的听到了稷下学宫的朗朗书声,看到了水天一线的广袤海域。“大海啊……我喜欢大海。”
人们会喜欢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吗?
或许会吧,扶苏这么告诉自己。
但聪慧如他,心底里当然知道这只是嬴嬅宽慰自己的说辞罢了。
樗里偲说得对,柔弱乖顺的嬴嬅是联姻的最好人选。
她不会激烈反抗扶苏等人的安排,也没有野心从齐国内政旋涡中谋利,是一个作为同盟的最佳象征物。
这就是一位拥有天下最尊贵血脉的女子,在包括扶苏在内的政治家们眼中的形象和作用——一个象征物。
也许幸运的话,她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是个儿子就更幸运了。
扶苏强迫自己将这些思绪驱逐出脑海,继续为她说起此次赴齐途中的趣事。
他模仿起了张苍在听到要取水才能进门后的表情,逗得嬴嬅掩嘴轻笑;他说起了与卢炯在路上的闲聊,看到了嬴嬅眼中羡慕的色彩。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扶苏在嬴嬅不舍的眼光中向王美人告辞离去。
嬴嬅做好了承受母亲怒火的准备,却发现母亲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
虽然有些疑惑,但嬴嬅仍是开心了很久,因为母亲并未责骂,更因为与兄长的谈话。
嬴溱,这么多年你只说对了一事。
能与他说上话,哪怕一句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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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记载,临淄城下,代王受降的长公子并未理睬跪在车架旁身披丧服的齐王建,而是径自下车走向一位怀抱幼童的齐王妃嫔。
在一片仓惶跪倒在地众人之中,唯有她一人笑容妍妍站在路旁等着,如鹤立鸡群。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那句话。
“兄长带你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