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放在任何一个朝代多让人瞧上不起,尤其越到京畿之地,越是如此,不过那边的书生也听得出这是谦虚之话,哪个商人能让一个县令跟在身旁,虽说是买来的官儿。
两人随意聊了一阵,耿青随口问起省试的事,若是对方能高中,自己岂不是又结交了一位未来的权贵?
“省试在八月中旬,门下省的常科,倒也不算难,就是已经考了两回。呵呵,今年若是再不上榜,在下就安心回乡娶妻生子,过完余生。”
“听秦兄这话,有些气馁,我非读书人,但知晓读圣贤书者,无一不是心向远大,有大气魄,秦兄这才两回,就这般颓丧,那这些年所过努力岂不都白费?”
耿青的话,书生未必不懂里面道理,紧抿双唇,微微将脸撇开了些许。
“.......劝解之话,耿郎非第一个这般说,可在下又如之奈何?江南烽火,贼人所向睥睨,北面沙陀人、契丹人虎视眈眈,又如洪水猛兽,就等着水堤溃烂。朝廷里,阉宦把持,我纵有心气也被磨的差不多了。”
说到此处,他心情低落,起身负手走去船舷:“东都留守刘允章曾做直谏,言国有九破,终年聚兵,累民伤财,是为一破;蛮夷再起,是为二破;权豪奢僭,乃三破;大将不朝,四破!”
他竖起手指一一数落下来,言语间铿锵有力:“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买官卖官,这是六破。”
念及此处,书生看去另一边船舷的胖县令,语速加快,“长吏残暴,七破;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总总合来,三百多年泱泱大唐,被这九破扎的是千疮百孔,耿郎,你说在下如何不会心冷。”
这身材高大壮硕的书生话匣打开,却是一种义正言辞的气势,耿青望着他后背,能看得出是一个务实,也有理想的人,只是怀揣这种理想,渐渐变得心灰意冷了。
“或许,是你方法不对?”
耿青见他回过头来,笑了笑,从长凳起身,走到书生旁边,一起看着外面从眸地过去的河岸、乡村。
“想要做官,有很多法子可用,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说不得这条路还是一条捷径呢?别急着反驳,听在下说完。”
耿青摆了摆手,继续道:“人这条命啊,不过短短数十年,或许数十年都不到,有多少机会给你试错?若是在考试上浪费太多的光阴,就算将来有一日高中,如愿以偿了,可发现铜镜里的自己,两鬓已显斑白,还有多少精力去完成剩下的理想?”
河风吹来脸上,长须抚动,秦怀眠嚅了嚅嘴,想要反驳,终究没能说出口,安静的继续停下去。
耿青压着护栏,看着水鸟扑过水面:“若有捷径,省去几年、十年的光阴,有这几年、十年,便能做更多的事,待踏进了棺材板,回头看看自己一路走来,自己心中所想,其实已经不知不觉里,已变成了想要的模样,证道了自己,也证道了这人世间。”
“耿郎......”
这番话的冲击,秦怀眠思绪有些混乱,站在原地好一阵,才断断续续的开口,也不知他是否想通,重重拱起手:“耿郎说得......秦某受教。”
呵呵。
耿青笑着拱手还礼,与他对揖微微躬身,“此去长安还有两三日,要与秦兄同舟共济,不妨多说说话,一起证道人间。”
感受青年浑然自洽的朴素气度,书生脸上多有欣喜,加上刚才的熟络,拱手便是拜下。
“耿郎相邀,但求不得!”
书生欣然接受了邀请,脸色多有喜气,刚才那番话让他所得能有多少不知,但能听进去一些,也是极大的收获,壮硕的身子喜滋滋的跑去书框,翻出一些书本大抵是要与耿青共读。
一旁,胖县令恹恹的瞥来一眼。
“你不去做官,真是屈才了。”
“这趟长安,不就是去做官吗?”耿青朝他笑了笑,双袖一拂,挽去身后负着,举步走去招手的书生。
两人坐在甲板长凳,说上一些书中内容,交换领悟,偶尔谈及天下之事,之后的几日,多是如此,第三天下午,便出了河中府地界,沿着黄河而上,眺望潼关,四日的下午便驶入京畿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