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和俺爹幸运的砍了几个首级当了营兵,情况却没有一点好转,而且还连连欠饷!俺们从军三年多,只拿到过四次饷银,每次大战之前才会补发一些欠饷,战后若是没死,这些欠饷大多又会被官将以保管之名收走,平日吃穿也常被克扣,当着这营兵,连自己也养不活!”
“所以他们只能靠抢掠,将官也放任他们抢掠,抢掠了百姓,才能养活自己,官将也能从中分润一二!”李自成淡淡的说道,又幽幽叹了口气:“额们也是一样,靠着抢掠养军!”
那名营兵忽然痛哭起来,话语都有些听不清楚:“俺爹思念俺娘,加之年纪愈长,若留在军中,必然被军将当炮灰送死,有一日便与俺一起逃跑,不幸被捉回,那天杀的哨官竟将俺父子二人吊在树上殴打,俺那父亲年纪大了没挺过去,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了啊!”
那名营兵哭得泣不成声,不少百姓和战士也被他感染哭了起来,洪磊微微叹了口气,让衙役将他扶下,正要开口询问,又有一人冲了上来:“俺也要诉苦!俺是平阳府人,名叫钱狗儿!俺家遭了灾,借了当地地主的贷,说好第二年还双倍便可,结果到了还账的日子,竟然是利滚利要俺还十倍不止,俺和他们冲突,杀了个家奴,怕官府追究,这才改名投了军!”
“哪想到投军之后反倒是入了地狱!那些官将压根不把俺们当人!每日肆意打骂不说,动不动就要杀人立威!”那营兵怒目圆瞪,朝着木台下跪着的一名备御一指,咬牙切齿的说道:“俺在哨中有个同村,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有次驻营后去解手,有备御前来巡营,在营帐中没看见他,硬说他是要逃跑,割了他双耳,用钉子钉在他身上,牵着他穿营游行,然后打了几十板子扔在雪地里,就这么活生生冻死了!”
有十几名营兵也冲上木台,扯开衣服露出满身伤痕,七嘴八舌的控诉着那名备御的罪行,百姓们一个个愤慨至极、喊打喊杀,观审的战士们也怒目而视,那名备御身子抖如筛糠,下身湿了一片。
周围的官将也惊恐不已,明军的将帅都是靠着家丁精锐打仗,加上上下尊卑、等级森严,这些底层的营兵谁会放在眼里?平日里肆意克扣盘剥都算好的了,乱刑滥罚、杀人立威的事谁没干过?军卒为奴为婢,不当人看,大明的军队,有几个不是这般风气?
如今那武乡贼要为这些大头兵讨公道,他们这些将帅军官有几个逃得过?
一旁的被俘官绅也有不少人吓晕过去,如今这时代,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当年年年年欠饷、没有地位,还不知何时就丢了性命的大头兵?这些营兵有不少都是被官绅压迫活不下去才投了军,他们的苦难,这些官绅能脱的了干系?
押在俘虏的官绅队伍最前方的张道河脸色白得吓人,眼神不断在一旁草棚里坐着的吴成等人和木台上控诉的营兵、群情激愤的百姓身上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朝廷精简驿站,额被裁了,无钱粮度日,借了当地举人的贷,还不起,被县令械游于市,几乎将死!”李自成眼眶微红,这些营兵的控诉似乎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后来兄弟们救了额,一起杀了那举人,额改名李自成投了甘州镇当兵,崇祯二年甘州镇奉诏勤王,参将王国克扣军饷不发,日夜催逼诸部强行,累死饿死者不计其数,额领头杀了他,这才投了义军!”
“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官逼民反、从来如此!”毛孩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笑道:“所以,自成兄弟,俺们才要一起掀翻这不让人活命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