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只不过是在陈述实情。”

这位千古大帝喝斥了江充之后，沉默片刻，开口道:

“所以现在的大汉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了？”

公孙贺无奈地苦笑一声，道：

“正是如此。陛下请您别忘了，还有那些大汉的皇室诸侯呢。”

刘据闻言大为疑惑，道：

“诸侯？父皇不是已经用推恩令把诸侯国给分解了吗？”

以前大汉的诸侯国都是一个个大国，国土面积和春秋战国时代的诸侯相差无几。

在卫青霍去病出击匈奴大获全胜之后，汉武帝携胜利之威正式实施推恩令，让诸侯王除了长子之外的其他儿子都能分割出一块土地作为诸侯国。

原本推恩令上仅仅是规定“长子、次子、三子可裂土分国”，但随着卫青霍去病的胜仗越来越多，汉武帝大手一挥，所有的儿子都能分！

在几名诸侯王先后死去的现在，原本大汉境内的十几个诸侯国已经变成了几十个诸侯国。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几十个诸侯国还会被推恩令继续分解成上百个诸侯国。

原本的大诸侯国一个国家就占据好几个郡，将来却被分割成几十个只有一县之地的小诸侯国。

就这种小诸侯国，怎么还能和土地兼并扯上关系了？

公孙贺无奈道：

“太子殿下您是有所不知啊，自从陛下推恩令颁布之后，诸侯国被分割开来，财政收入自然是大不如前。”

“那些占据了富庶县的诸侯还好，得到贫瘠县的小诸侯和他们的子孙们，日子可就很难过了。”

“所以他们的选择就是去兼并治下黔首百姓的土地！”

公孙贺娓娓道来。

就以齐国为例，之前的齐国可是足足有四郡之地，齐王的生活自然是非常奢靡享受的。

但齐王一死，四个儿子每人分到一个郡，平均起来每个人获得的财政收入只有自家老爹的四分之一。

但这些儿子从小就已经习惯享受了老爹那种奢靡生活，就算财政收入只有老爹的四分之一，他们也想要保持住！

这还只是儿子，等孙子辈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因为儿子好歹还能有一郡之地，孙子撑死了也就一个县！

这些儿子、孙子们为了保持之前的奢靡享受，又没办法去给自己的诸侯国开疆拓土，那就只能在自家老百姓的身上想办法。

老百姓最值钱的是什么？

土地！

大汉开国的时候，萧何就主持过一次授田，将全天下所有土地重新进行丈量和授予。

故而诸侯虽然是国君，但他们封国内大部分土地其实都还是老百姓的私人土地。

这些儿子、孙子们作为诸侯国的国君，想要侵占老百姓的土地，简直不要太简单。

以前诸侯们封国大，看不上那点土地。

可现在的封国一代比一代小， 小诸侯们犹如一只只饿疯的野狼，哪里还管的上农民的死活？

汉武帝听着公孙贺的陈述，皱眉道：

“朕不是已经派出御史巡查了吗？”

“江充，你怎么办事的！”

这件事情正是由江充负责。

江充闻言，赶忙起身恭敬道：

“回陛下的话，巡查御史们的确发现了这种事情，也拟奏章禀报给朝廷了。”

“只是御史们弹劾的那些诸侯，一百个里往往只有几个人会受到惩治，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说着，江充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太子刘据。

刘据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的汗水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

刘据这个太子，向来是以仁德为名。

很多诸侯在知道被御史告发之后，就赶紧派人前来朝廷求情。

汉武帝的铁腕在那里，大部分人求情的对象就只能是刘据了。

太子出面，御史台能不给面子？

刘据这些年保下来的诸侯，确实还挺不少。

汉武帝目光转向刘据，淡淡道：

“据儿，可有此事？”

刘据心惊胆战，赶忙也站起身来。

“父皇，儿臣确实为一些被弹劾的诸侯说过好话，但儿臣是真不知道下面的土地兼并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汉武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愚蠢！”

“作为大汉的太子，却连大汉的实际情况都不知道，天天就知道看那些儒家的之乎者也，都看成呆子了！”

训斥了一通刘据之后，汉武帝对金日磾道：

“立刻把所有御史弹劾诸侯兼并土地的奏章都拿上来！”

金日磾转身而去，片刻后，带着上百份奏章返回。

“陛下，就是这些了。”

将奏章放在案头时，金日磾心中也不由感慨。

要不是因为金幕中流传出来的造纸术，这上百份奏章写在简牍上，那个重量和体积，一个人哪里能拿得动？

汉武帝嗯了一声，翻阅了一下这些奏章。

看着看着，汉武帝的表情不由阴沉。

“赵王竟然兼并了超过五万亩土地？还有这个齐王，呵呵，六万七千亩。这个梁王……”

汉武帝看了几份之后，脸上怒意明显，直接一巴掌将奏章拍在了桌子上。

“江充，你立刻组织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调查这些事情，凡是有逼迫百姓，大量兼并土地的不法诸侯，一律下狱查办！”

江充闻言，不由大喜过望。

作为一个酷吏，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种惊天大案交到自己手中。

江充立刻起身，兴冲冲地领命而去。

刘据看着江充离去，心情一时间也是颇为复杂。

他内心清楚，很快就要有一大批诸侯落在江充手中了。

这些可都是刘据的亲戚啊。

汉武帝看着刘据的样子，心中越发不喜，按捺住怒火，冷冷地开口。

“据儿，你要记住一句话。”

刘据忙道：

“请父皇教诲。”

汉武帝看着大殿之外的长安城，淡然开口。

“很多皇族都以为这天下是刘家的，那是大错特错。”

“这天下是高祖皇帝、惠帝、文皇帝和皇考的，也是朕的，将来还是你的。”

“和其他任何姓刘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金幕中，视频继续播放着。

蔡阳县。

刘家叔侄四人站在田边，看着面前上演的一场闹剧。

几名吏员带着衙役就在刘家叔侄面前的不远处。

平日里，这些吏员可谓是威风八面，任何人见到他们都要自动矮上三分。

但今天，情况不同了。

数以千计的百姓扶老携幼，直接包围了吏员和衙役们，里三层外三层，愤怒地声讨。

“这是我们的田地，我们世世代代耕作在此。”

“朝廷凭什么收回老祖宗传给我们的田地？”

“从大秦到大汉，历代皇帝都承认我们的田地，凭什么朝廷一句话就收回去！”

“李二郎，你也是从村子里出去的人，到衙门当差了不起是吧，连父老乡亲的情谊也不顾了？”

“周三郎，你周家是村子里最大的地主，要分田，先把你家的一千多亩地上交给朝廷，别来分我们的！”

吏员和衙役们面对这个场面，表情无比尴尬，结结巴巴地开口。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也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大家不要为难我们。”

“还请大家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

人群闻言，顿时大为愤怒。

有人突然一声怒吼。

“朝廷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先打死这几个朝廷的狗腿子！”

话音落下，无数石头杂草树枝直接就丢了过去。

更有那平日里就好勇斗狠的游侠儿们，拿着棍子冲上去，对着吏员、衙役大打出手。

这些吏员衙役哪里顶得住这种人多势众？只能仓皇而逃。

人群看着衣服被扯烂，鞋子都跑掉几只的吏员和衙役们，哈哈大笑，极尽嘲讽。

“朝廷的狗腿子都是一群废物！”

“下次你们再来，直接打死你们！”

刘秀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震撼不已。

刘演兴冲冲地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昂首挺胸来到刘秀面前。

“阿秀，刚刚看到大哥的威风没有？”

“那周三郎右眼上的乌青，我打的！”

刘良恶狠狠地瞪了刘演一眼。

“你小子，成天净惹事！”

刘演嘿嘿一笑。

“叔父，话不是这么说。咱们的田地还是不分的好，听说衙门里找关系的太多了，县令大人那边都有十家八家！”

“就咱们家这点关系，将来分到的田真不一定比现在好。”

刘良闻言，脸色缓和不少，微微点头。

“是这个道理，与其去争那不知好坏的朝廷分田，倒不如守住咱们这几亩薄田。”

“唉，老夫就是担心，万一朝廷那边派出更多人手前来强制执行，咱们这点人手也没用啊。”

刘演不以为然，笑道：

“又不止咱们这一个县，我都打听过了，隔壁几个县闹得更狠，下去分田的官府中人都被打死了好几个！”

“估计全天下都闹起来了这一次，我就不信朝廷还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抓起来。”

刘良哼了一声，教训道：

“那朝廷也要找几个出头鸟来杀鸡儆猴！”

“你这段时间和你那些喜欢闹事的游侠朋友们别走太近，到时候真被朝廷下来的人抓住了，老夫在县衙里那点关系也救不了你！”

画面一转，已经是长安城皇宫。

王舜表情慌乱，对着王莽禀报：

“陛下，各地郡县呈送的奏章上说，黔首百姓极力抗拒分田，已经有上百名吏员和衙役被群殴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