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略冰冷的回答道:“鲜卑人屠杀我同胞石为何不放过妇孺老弱?匈奴人破我长安洛阳两都时,为何不放过全城百姓?羯人将我汉人视作两脚羊任意虐杀时,为何不想想同为人,而要行如此畜生不如之事?”
“将军大谬矣!”羊昙的声量逐渐响亮起来:“胡人不通王化,兽性未褪,所以使北方赤地千里,满地腥膻!可将军是骁骑军将,朝廷所任之宁朔将军,大将军所命之征西先锋,将军替代的不仅是将军一人,而是大将军,是大晋朝廷!您今日下令屠杀降兵,来日将军的杀降恶名必定传遍天下,此举不仅不祥而且使我大晋朝廷的信义扫地!”
“将军,上天有好生之德,闪开杀戮之门违逆天意!杀降百无一利,请将军明断!”
从古至今,“杀降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军谚。虽然不是律法,却是比律法更为深入人心的天道人道。
自从大地生人,三皇五帝开始,人世便有了杀伐征战,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财货为了女人为了权力,人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
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有一点却始终都是不变的,这便是不杀已经放弃任何抵抗的战俘。战胜一方让战俘做奴隶做苦役,以种种方式虐待战俘,人们固然也会谴责也会声讨,然则仅此而已。
弱肉强食是人间永恒的法则,人们对战胜者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便也在道义上给予了更多的宽容。然则,人世间的事也总是有极限的,一旦你跨越了这道极限,即便强力不能将你立即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也会将你永远埋葬!诸多的人间极限之中,战场不杀降,便是最为醒目的一条。
自春秋以来,兵争无计其数,杀降之事声名最著者莫过于白起、项羽二人,所以史书野史对于此二人贬斥甚多,这二人的下场更是落寞。
儒、墨、道三家显学对杀伐对征战深恶痛绝。
“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便是孟子警世之论。
老子则说“兵者不祥之器。”“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
更有墨家兼爱非攻之说风靡天下,大斥兵争之不义,倡行以“义”为兵战之本。
凡此等等,对征战尚且汹汹咒骂,况乎杀降?
羊昙不知郑略为何行险。
“嘭!”郑略不知为何,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声如洪钟,他一拳将几案打穿,坚定不移的道:“就凭独孤丘屠了新丰,罪不可饶,我便要这一万鲜卑人替汉家儿女陪葬!新丰既然已经寸草不生,那就让他成为新丰百姓的坟茔,我要让将鲜卑人筑成京观,用以震慑四方宵小,祭奠和告慰惨遭胡人屠戮的汉人在天之灵!”
在郑略心中,徐宗文那一句驱除胡虏深得心意!
《左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什么?你还要驻京观!”羊昙眉宇一抖,身形没有稳住,接连后退三步,此时如遭当头棒喝,原以为郑略坑杀降兵已经令人震惊,没想到郑略还有筑京观!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古之战场所在有之。
郑略心志坚定,羊昙彷徨失措的去了。
郑略稍稍思忖一阵,出帐便漫步到了城外山坡。
时下已是九月末,白日虽有小阳春之暖,夜来秋风却已经是萧瑟凉如水了。
天上星斗璀璨,山川军灯闪烁,白日还在烈火焚烧中的新丰如今还在冒着淡淡的烟幕。
若非当初与大哥徐宗文一同参加了谢玄在京口的招募,入了北府兵,他也不能有机会率领大军北伐立功。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去岁,旧都洛阳被骁骑军收复,如今长安又在眼前,光复指日可待,整个中原几乎已经重新成为晋廷疆土。
愿望眼看便要变成事实了,郑略心头便常常涌动出一种远道将至的感喟。
大哥,这恶名我愿意担。
新丰之后,他要与三军将士大醉一场,待屠了这一万鲜卑之后,生死无论他都愿意自己承担!
眼见鲜卑降兵湮没在箭雨之中时,郑略心田的那道大堤便轰然决开了!
“传我将令,所有鲜卑降兵,不论老幼妇孺,一个不留,全数坑杀!”
“明日,将所有鲜卑人首级砍下,就在这新丰城下,筑——京观。”
“诺!”
此一令下,新丰十里之内,哭喊声震天,夜不能眠,血腥之气十日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