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左梦庚都已如此难治,倘若再要壮大,这个大明难道……
自从黄宗羲自报身份后,莱阳士人对他的热情立刻超过了左梦庚。
左梦庚再名满天下,也是武人。
黄宗羲却不同。
忠烈之后,江南翘楚,东林新锐,正是左懋第等人倾慕的对象。
蒋垓凑上来,诚意相邀。
“我等莱阳士子,每日里勤奋苦读,研习文章,对东南风华倾慕不已。东林、应社、几社等贤达更是吾辈楷模,只恨无缘。今日黄兄在此,还望多多惠赐,增长我等学问。”
黄宗羲凝神看去,只见莱阳诸子全都殷切不已,不禁摇头。
“东南哪有什么贤达?不过是一群夸夸其谈之辈。写两首酸诗、青楼里薄点幸名,于国于民何益?”
左懋第等人纷纷变色,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原以为他来自东南,必像刘宗周、钱谦益、张溥等人一样才华横溢,满腹经纶。
却没有想到,在他口中,东南无一人杰。
沈迅有点接受不了,斟酌着道:“东南贤达之学问,我等偶有所得,获益良多。黄兄缘何说……说……”
黄宗羲却直锐的多。
“文章、诗词写的再好有什么用?能挽救这日渐颓唐的天下吗?东南那些名妓的诗词写的也很好,看起来忧国忧民,可能让百姓增一产出否?”
莱阳诸人备受冲击,完全没有想到,黄尊素的儿子居然看不起学问。
可他说的话,仔细品味又发觉很有道理。
经过这许多事,黄宗羲也发现了,这些士子并不坏,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下。
“我家参座说过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天底下最大的学问,特别是治国治民的学问,都是要亲自去做、去体验,才能够感悟和领会。写文章,不过是空谈罢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莱阳诸人默默品味这句话,愈发觉着这朴素的言语中,似乎蕴含着人间大道。
只是他们还不到能够彻底掌握这个真理的程度,愈发显得迷茫。
黄宗羲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先行者。
他对几人道:“你们如果真有匡扶天下的志向,那么最需要做的,就是脱掉你们的长衫,扔掉空洞虚幻的书本,双脚结结实实踩在地上,去走进最普通的百姓中间。去看看他们怎么了,他们最需要什么,你们也就能明白这个天下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不要眼高于顶,也不要只看着朝堂和皇帝。他们都是神仙,哪里了解人间疾苦?”
听他言语之中直诋朝廷和皇帝,莱阳诸人却不禁热血沸腾。
明末思想混乱,各种声音甚嚣尘上。
黄宗羲这话实在算不得出格,而且配合上前面的部分,又很令人信服。
今天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不但莱阳得救,从生死边缘活了过来。又从一位真正地实践者那里,听到了大道至理。
眼看着黄宗羲要随左梦庚而去,那飘荡的衣袖让几人颇为惊奇。
“黄兄,你的手臂……”
黄宗羲转头,傲然一笑。
“清水关下,这条手臂换了八个鞑子。”
刹那间,一股凛然冲天的杀气逼得几人站立不住,竟只能仰视已经远去的同龄人。
左懋第只觉得胸臆之间有股气在横冲直撞,令他片刻不能安生。
“当年黄白安公慷慨就义,名动天下,激励我等奋勇直追。不想黄太冲更青出于蓝,弃笔从戎,血战鞑虏。诸君,黄太冲说的对,当今世道,读书读的再多又能如何?这天下间还少了读书人吗?朝堂衮衮诸公,谁不是学问精深?可他们挽救了江山、黎民吗?”
姜埰也差不多。
“往日里大来与我等交往,又何尝不是天下、社稷挂于嘴边,然其所为,残民以逞。可见这读书,死读书,光读书,是不成的。”
说起左懋泰,几人全都痛惜不已。
要知道,左懋第正是与堂兄弟左懋泰、左懋芬、左懋桂、左良辅等一起,加入了山左大社,才开启了立志之机。
回想往日,他们这些人除了交游聚会、切磋学问,评说时政外,又何曾关注过平民生祉?
黄宗羲说他们眼高于顶,恰如其分。
左懋第羞愧于往日的浮躁,下定了决心。
“诸君,我打算去追随黄太冲,你们呢?”
张允抡迟疑道:“今年乃乡试之年,仲及你不考了吗?”
左懋第哈哈大笑,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黄太冲又有何功名?可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我说,大英雄诚如是。区区功名,考了又如何?不过又是宦海一蝇营之辈。岂能与拯救天下相比?”
姜埰、蒋垓被他所激,纷纷附和。
“仲及,我们与你一起去寻求大道。”
沈迅看看几个至交,咬咬牙,终于有了决断。
“罢了,罢了,今生便陪同你等任性一回。”
张允抡看着神采飞扬的几个朋友,一时间竟满腹苦涩。
他和四人不同。
左懋第四人全是大族子弟,即使不去考取功名,也不愁吃喝,照样生活优渥。
可他却担负着家族兴旺的使命,无法选择。
一想到从今以后和朋友们分道扬镳,张允抡不免悲从心起,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