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逸的手指一边在游戏上飞快地滑动,一边将一根吸了一半的烟拿起来,重新叼在嘴上,也不看她,语气平静地说道:“别听肖潇胡说八道。”
沈蜜皱了皱眉,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门口,声音异常平静:“我不相信别人说的,但我相信我看到的。”
他的手一顿,转头看她,眼睛微微眯起,细细地品读她脸上的失望。
其实自从再次相遇以来,肖逸就是这副样子,活一天赚一天,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需要他去为之奋斗,努力。
“没错,是我不对,”沈蜜说,“我可能触及到了你的隐私,不该问你缓刑的问题。可是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肖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哂笑,干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骑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靠背,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她,无奈地笑问:“我现在怎么了?”
沈蜜很讨厌他现在的样子。
见沈蜜皱着眉不说话,肖逸夹着烟的那只手动了动,慵懒地眯起眼睛:“来,你跟我说说,我到底怎么了?”
沈蜜还是看着他,不言语。她与他对峙的眼神里仿佛积压了许多情绪,只差一枚细针戳破。
肖逸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把烟杵在烟灰缸里,薄薄的唇角翘起一端,摊摊手,眉眼像个认错的孩子:“你看,我不抽了。”
沈蜜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接着便听到身后的实木椅子发出一阵突兀的声响,肖逸将她正要开门的那只手握住了。
“你要干什么?”肖逸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很温柔。
沈蜜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肺都会被气炸,她冷冷地甩开他的大手,转过头来与他对视,愤怒的语气因为外头有人的缘故化作了低低的声响:“肖逸,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月份了?你是不是压根就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破鬼屋做你的解剖医生?你把复习放在心上了吗?”
沈蜜停顿了一下,目光中有一丝委屈透出来,看着他:“你把我放在心上了吗?”
肖逸松开了那只握在她手腕上的手,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的肖潇喊了一声:“哥,蜜蜜,我和Vogt去看电影了啊!”
门口响起肖潇给Vogt穿鞋时的唠叨声,母子俩的对话在一声关门声响后戛然而止。
肖逸重新对上她的目光,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两下,哄小孩似的说:“好了,别生气了。”
沈蜜的眼眸忽闪两下,突然觉得好累。
她还能说什么呢?
这几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这一句话给堵住了。
此刻的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就像是困意来袭时想打个呵欠却没有打出来一样,鼻子酸酸的,却流不出眼泪,真憋屈。
最终,沈蜜干脆扬了扬手,故作爽朗地笑着说:“好吧,我不生气了。我要说啥来着?啊!我要回去了,家里的煤气好像忘了关。”
真不想看他了,一秒都不想。
肖逸有些诧异,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辨识她所说的不生气是真是假。
就在沈蜜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肖逸突然反应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像小时候妈妈把他送到幼儿园里,骗他说“妈妈不走,妈妈就在外面等着你”时,肖逸总会下意识地抱住她一样。
“干吗?”沈蜜这个时候是有点反感肖逸的,然而声音却是一贯的温柔。
肖逸不说话,他从来都是不解释的,尤其是在吻她的时候,简直任性得像个予取予求的强盗。
肖逸从背后抱着她,他的唇落在她的后颈上,一下一下,缓缓柔柔,让她的身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沈蜜反感地轻轻推了他一下,可他的手却骤然收紧,薄唇略过她的脖颈,最后漫上了她的耳朵。
肖逸的身上总是有一种让沈蜜意乱情迷的魔力,温水煮青蛙一般,从一开始的轻柔耐心,最后吻得她昏天暗地。沈蜜情不自禁转过身来搂上他的脖子,陷入了他疯狂而热烈的深吻之中……
家里没有人,沈蜜闻着他床单上的洗衣粉味道,陷入了那张大床,仿佛一只被蜘蛛网黏住的小飞虫一般,不得脱身。
被子,枕头,床单,被他不小心压住的头发,肖逸断落的衬衫扣子,以及拉链的声音,都像是发生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沈蜜听不清,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不得不承认,沈蜜的身体就像是一坛子甜美的蜜,让他发疯……
沈蜜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一天,自己像是一只搁浅自杀的鲸鱼,本以为死定了,又被人类推回了海里。
其实她早就疼死了,此刻被放过,立刻拿起一件衬衫,也顾不上是他的还是她的,往身上一罩,坐了起来。
她尚不习惯在一个男人面前袒露自己。
沈蜜有点窘迫,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正诧异地盯着自己的肖逸,一边颤抖着系扣子,一边说:“要不就先这样吧……”
太疼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肖逸的反应让她捉摸不透。
半晌,肖逸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然后迅速地套上裤子下床。
沈蜜愣愣地看着他,已经麻木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他这是后悔了吗?还是说害怕承担责任?
他赤脚站在床边,穿上裤子,头脑似乎也有些混乱,指了指她身上的白衬衫说:“我的衣服……”
“哦!我穿错了,我给你。”沈蜜说着低头解扣子。
他盯着她,她却没有动,为难地看着他。
肖逸再一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沈蜜这才开始脱衣服。
肖逸烦躁地说:“算了算了。”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T恤,双臂交叉一用力,套在了身上。“你穿上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沈蜜一个人慢慢地脱下衣服,把自己的换上,整个过程脑子都是懵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肖逸站在客厅里抽烟,见她出来,迅速把烟掐了,走向了门口。
沈蜜沉默着,跟着他一起穿鞋。
夜风有点清凉,吹得她有七分清醒,刚才的激情仿佛是一场滚烫的梦,已经成了月旁缭绕的烟云。
巷子里有些暗,肖逸牵起了她的手,走过了这个胡同,却没放开。
沈蜜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刚才发生的事,慢慢浮上脑海。她突然有点委屈,却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要哭出来,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了啊?”
“没事。”肖逸走的声音像夜风一样温柔,却又抓不住踪影。
沈蜜稳了稳情绪,说:“我不用你负责的,你别想太多了……”
肖逸没说话。
她犹犹豫豫的,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碰我像是踩到了地雷一样,我又不会爆炸,更不会缠着你负责任,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怕什么啊,你是不是后悔了?”
肖逸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是,我是后悔了。”
沈蜜的心里有一万座冰山轰然崩塌。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又不会因为这种事赖上他!
沈蜜失望地看着他,一句分手已经推到了嘴边,没想到肖逸一脸严肃地戳了戳她的脑袋,说:“我是后悔那么莽撞弄痛你。你这个骗子,装什么大瓣儿蒜?疼死你也活该!”
沈蜜愣了一下,眼眶一热,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情绪,她使劲地掐住他的胳膊,拧了拧!又捞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在腕子上咬了一个手表!
肖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失措与窘迫,以及想哭却不敢哭的憋闷。
“疼死你!你才活该呢!滚蛋!我不要再见到你!滚!”
肖逸什么也没说,伸出一只手臂,把撒泼的她摁进了怀里。
沈蜜推他,他就用力。
沈蜜再推他,他就干脆伸出两只手臂将她圈在了怀里。
夜晚的路边有三两行人经过,沈蜜脸皮薄,慢慢地就不折腾,也不闹了。她静静地趴在他胸膛上,用最细小的声音低低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肖逸摸了摸她的后背。
沈蜜哭着点了点头。
肖逸无奈地叹了口气。
半晌,肖逸拍了拍她的后背,沈蜜站直身子,擦了擦眼泪,将表情换成最自然的状态。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大步向前走。
最近沈蜜实在有些吃不消。
八月的B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月份,外面热得像蒸笼,屋里开着空调又很凉,她本就有过敏性鼻炎,这样冷热交替,让她又发了病,出门不得不戴口罩。
“苍天啊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沈蜜穿着高跟鞋迈出计程车外,扑面而来一股蒸腾的热浪,戴着口罩的面部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棉被,让她汗如雨下。
她吃力地关上车门,出租车绝尘而去,手里的两大袋子外卖必须要尽快送到两个顾客手里,否则食物会因为天热而变质。
“怎么这么晚哪?”第一个客人标准的怨妇脸,堵在门口瞪着她。
沈蜜解释道:“刚才有个路段发生车祸了,出租车堵在那里,所以来晚了些,真不好意思。”
怨妇闷哼一声,接过小食,皮笑肉不笑地嘟囔了一句:“真没见过送外卖还打车的。”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沈蜜的嘴巴噘起老高,伸出高跟鞋泄愤一般踢了一脚防盗门旁边的墙。
门重新被打开,怨妇恶狠狠地说:“你刚刚是不是踢了我家的墙!”
“啊?”沈蜜干笑一声,“对不起哦,腿抽筋了,对不起对不起!”
“砰!”门又被关上了。
沈蜜吐了吐舌头。
下一个客户是VOG的员工,VOG大厦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刚下出租车,沈蜜就看见一幅硕大的广告牌立在大厦的楼前,还是那张有聂永恒签名的巨幅照片,照片上的他露出一派云淡风轻的自信微笑,他这样的青年企业家代表着VOG的企业形象,估计被很多年轻人奉为偶像。
沈蜜站在VOG集团的楼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进去,于是给订餐人打了个电话。
女助理敲了敲门,走进聂永恒的办公室,聂永恒正立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地看着下面。
集团门口站着的女孩儿,正一只手扶着大理石柱子左顾右盼,确定自己附近没有人,便将高跟鞋脱下来,倒了倒里面的砂土,又赶紧穿好鞋子,接着又摘下口罩,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她优雅的气质和精致的发型俨然已经被这潮热的空气所融化,表情中透着一点等待之中的无聊。
“聂总,您想吃的外卖到了,让她送上来么?”女助理十分清楚领导的心意,特意进来问道。
聂永恒依旧站在哪里,身形因消瘦而显得更加修长。他不说话,一直看着楼下的女孩儿,她低头拿出手机,似紧接着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每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看到了男朋友的短信一样。
“不用了。”聂永恒动也不动地说。
“好的,那我让她放到接待处。”
沈蜜知道这个外卖有可能是聂永恒定的,因为除了聂永恒她的朋友圈里并没有VOG集团的客户。
但她也只是猜测,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一小时之后,聂永恒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转发了沈蜜的广告,附上一个笑脸说:“真的很好吃,蜜蜜加油。”
这条小广告简直和他以往发的那些高大上的经济商业理论格格不入,沈蜜盯着它发呆了许久,然后评论了一条:“谢谢!谢谢聂总夸奖。”
后来聂永恒没有给她回复。
沈蜜有些唏嘘,原来他说的不会再见就真的不再见了。
至于刚才让沈蜜在VOG集团楼下傻笑的那条消息,是肖逸发来的:“今天高温预警,别接单了,我给你做小龙虾怎么样?”
沈蜜微笑着给他回复:“兔子同志,我可是爱财如命的人!就因为今天高温,大家都不愿意出门,只能订外卖,所以我的生意才好啊,不接订单不行!”
肖逸的信息回过来:“那我去陪你。”
“哎?你不用上班?”
“我辞职了。”
沈蜜高兴极了:“你终于肯辞掉那个鬼工作了?”
“不是你说的,不辞掉工作的话就不让我碰你?”
沈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经过了上次的吵架,又发生了关系,肖逸对她并不像之前那么自我,有时候会主动做出一些让步来哄她开心。只不过他嘴巴坏,不愿意承认罢了。
沈蜜回复道:“哦!你还真是色欲熏心啊你!”
肖逸发来一条语音,声音特别严肃正经:“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人了。”
沈蜜笑了,回复他:“真肉麻!不过很乖,表扬一下!”
肖逸问:“你在哪里?”
沈蜜抬头看看VOG大厦。
肖逸可是个醋坛子,Vogt的醋他都吃,更别说聂永恒了。沈蜜离开了VOG大厦,走出好远才给他报了个地址。
“哀家在青年路30号,你来吧!”
肖逸骑着那辆电动车很快就到了,因为有日光疹,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肖逸依然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衫,七分牛仔裤,车子还没停下,沈蜜就看见了他脖子上红色的小疹子,有点心疼。
沈蜜在他的大长腿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你这么拼啊?连把伞都不打?”
“你不是也很拼?”他的目光朝着她流汗的额角看过来,目光中有一抹复杂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肖逸一歪头,示意她上车,沈蜜搂住他的腰,发现他的后背上有一些汗水,将他干净的白衬衫洇湿。
电动车开动,行驶中的疾风吹过耳畔,沈蜜觉得舒爽极了。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两个人向最后一个客户的家里进发。
“兔兔。”
“肖兔兔。”
他似乎对这个昵称并不是很习惯,装作没听见。
沈蜜也就是有事没事叫叫他,见他不作声,就把脑袋贴在他的后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累了?”肖逸问。
“还行吧!”
“送完最后一个我们回家。”
“嗯!”
“其实我也会做饭的。”肖逸说。
“我没听错吧?”
“要不要尝尝?”
“要要要!”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身边停着许多各种牌子的轿车,车里有舒服的空调和座椅,可沈蜜一点都不羡慕。
她在肖逸背上蹭了蹭,搂紧他,就听见肖逸说:“沈蜜,如果你实在累的话,可以不用这么拼。”
“不拼?你养我啊?”她的声音娇滴滴的,让人产生想要保护的欲望。
“行啊。”肖逸轻飘飘地答应了。
沈蜜怔忪片刻,微微诧异。
她也没敢当真,便嬉皮笑脸地说:“还是要靠自己啦!我这辈子就想嫁给医生,谁要你这样一个无业游民养啊!”
肖逸笑了笑,没说话。
她靠在他的背上发呆,电动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又穿过弄堂小巷,就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沈蜜听见自己靠着的那个人说话了。他说:“可我是认真的。”
沈蜜心里甜甜的,尽管知道肖逸总是会说出一些让她心动的话来,可她还是选择当真了。
电动车停在客户家的楼下,门口的便利店里恰好放着梁静茹的《爱久见人心》。
此时此刻这首歌曲正应景。
沈蜜有一丝小小的感动,她愿意相信,在他们交往的这短短几个月里,无论肖逸有没有真正爱上她,她都愿意相信日久生情,也愿意相信,他会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沈蜜从车上下来,肖逸跨坐在电动车上看她,日光很晒,那首歌仿佛成了两个人的背景音乐。
沈蜜伸手捏了捏他白皙的脸蛋,眉眼弯弯地说:“哎呦喂,我怎么有点小感动呢?”
“松手。”肖逸好看的眼睛不满地眯起来,半边眉毛挑高,特别帅。
沈蜜一点都没有被他生气的表情吓到,说:“就不松手!哎呦喂,我们兔子怎么变得这么乖了?居然说要养我?来来来,给我亲一口。”
肖逸特别大方地抬起头,下巴微微扬起。
“吧唧!”
沈蜜低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夸张地发出了声音,然后揉了揉他黑硬的发丝蹦蹦跳跳地拿着外卖上楼了。
肖逸对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唇角微微勾起,然后拿出一根烟,放在唇边点着了火,坐在电动车上等着她。
这一晚,肖逸真的给沈蜜做了一顿小龙虾,味道虽然比不上她自己的厨艺,但是不咸不淡,卖相也不错,实属难得。
晚上九点,两个人下楼逛了逛夜市,沈蜜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依偎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
两人走到一家婚纱店,沈蜜羡慕地往橱窗里看了几眼,那件婚纱在射灯的照耀下变得光彩熠熠,让人艳羡。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肖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平静,似乎是随口问问的样子。
“我啊?”沈蜜回头看他,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还行吧,倒没有过特别想的时候,遇见了对的人自然就会想了。”
肖逸忽然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洞穿。
“咋了?”沈蜜停下来,问。
肖逸收起那一瞬的认真,又恢复了闲逸的神态,手指弹上了沈蜜的脑门,说:“真不会聊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