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贾继春带着慢慢的恶意和蔑视的神情,宣读起朝廷关于自己的处理之时,钱谦益整个人都惊呆了。
直到前政敌贾继春念完圣旨,看着自己不住冷笑,钱谦益才反应过来,一边叩头,一边大呼:“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一定是搞错了!微臣冤枉啊,陛下!”
看到钱谦益如此,知道他心里不服,贾继春收起圣旨,冲他说道:“虞山先生以为陛下搞错了什么?是搞错了你的身份,还是搞错了你的罪行?又或者你认为当今陛下不懂治国养士之道,需要你虞山先生出山辅佐?!”
贾继春说完这话,看钱谦益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再高呼喊冤,接着说道:“你们这些东林党人,总是自诩士林清流,以为天下道统在你们手中,以为自己占尽大义名分就有什么了不起!
“尔辈身在庙堂之上的时候,总是想着排斥异己、左右朝局,而身处江湖之远的时候,还是不愿放下,总想着党同伐异,煽动清议。这又岂是做臣子的所当为?!
“尔辈东林总以为天下名利可以得兼,有了名还想要利。若是尔辈只重清名,本官要敬你们几分,可是你们要了清名,还想要重利,总想着名利兼收。这世间又岂有这般好事?
“朝廷开海,于国于民皆大有利,尔辈非富即贵,兼且身在江南,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以本官看,你们不是不懂,而是被一己之私利迷了心窍罢了!”
听完了贾继春说的这些话,钱谦益默默无语良久,直到王之心不耐烦,上前喝道:“钱谦益,你还不领旨谢恩?!”
骆养性也说道:“钱谦益,你进士出身,曾为翰林,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说,朝廷可曾亏欠于你,而你在苏州以开门讲学为名广结朋党、非议朝政,本官这些话可一点也没有冤枉了你!你是翰林出身,当知大明律中结党营私之刑罚。如今你以结党营私入罪,而朝廷不杀你钱家三族一人,你却还在喊冤?!本官看你,这是不知死活而已!”
听到这里,一直闭着眼睛、默默无语的钱谦益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人和牢房内外凶神恶煞的南镇抚司锦衣卫人员,缓缓说道:“草民钱谦益领旨谢恩!”
说完这话,钱谦益在地上磕了个头,伏地不起。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千古艰难惟一死,他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他做不到像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老一辈领袖那样视死如归,甚至也做不到杨涟和左光斗等人那样受尽拷打而宁死不屈。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深知,通过师生门户关系织就的这张东林关系网,不过是他在名利场上往上爬的垫脚石而已,并没有真正的信仰在里头。
而如今失去了初心的东林党人,也不过是一群以利相交的江南士绅利益集团罢了。
皇帝既然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或者说皇帝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一点,那么他想要接着编织这张关系网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是注定达不成了,一时之间也是万念俱灰。
惠世扬、钱谦益在狱中认罪领旨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南京官场,再加上几家原本不可一世的侯伯世家,也被锦衣卫南镇抚司拿入诏狱,此前暗流涌动的南京官场,很快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历来文官与勋贵结了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事情一旦牵扯进了这么一批勋贵世家,谁也不知道其中深浅,不敢去趟这个浑水。
而南直隶诸府县特别是东林党的大本营苏松两府的士子们,除了在酒肆茶楼乃至妓馆之中抱怨几句以外,也没有敢于像万历和天启年间那样动辄集会声讨朝堂之上的奸宦。
一来,如今这个皇帝和内阁诸臣,都曾在一年之前处置阉党的时候,得到过这些江南士子的欢呼与称颂,当时颂圣之声言犹在耳,如今岂能自己打自己的脸,骂朝廷昏君奸臣当道?
二来,惠世扬、钱谦益的认罪书也已经通过朝廷明发的邸报,在江南传遍了。本人都已经认罪了,他们这些书生士子还能说些什么?
再者,朝廷开海通商,对他们这些出身于中小地主和工商业阶层的士子书生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本心并不反对。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王之臣、骆养性、徐弘基以及贾继春等人,并没有等到因为处置钱谦益所可能引发的士子请愿或者聚集,一切都顺利得出乎意料。